================= 书名:双成幻 作者:衣骨画魂 文案 卿如仕一脚踏入小倌馆,图的不过是个新鲜。 然而入夜后,他却在小倌馆的藏金阁捡到一张写有已亡之国的皇室密语的黄皮纸。而这张纸的失主,竟是早先伺候过自己的小倌。 顷刻,他觉得这小倌与自己那杳无音讯的故友长得极为相似,可种种驳论,又让事态变得疑点重重。 -------- 说些有的没的: 一、舞魁原型为小说《红楼梦》晴雯。 二、萧定原型为网游《梦幻西游》剑侠客。 三、墨象司原型为橙光游戏《染指江湖》穆怀隐,“棋仙楼”亦由此命名。不过,互换身体的戏码是我个人的恶趣味而已,并不是为了致敬hhh。(注:墨象司并不擅长下棋,但擅长解九连环) 四、我写此文的初衷比较蛋疼。尚琐离的人物设定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有了雏形(存在于我的脑内世界hhh),但那个时候并没有写成书的打算。直到几个月前在橙光游戏里找到一个跟他设定很像的人物,兴高采烈地送花等更了,却发现那个人物似乎……有被写崩的趋势。于是,我怀着“闪开,让老子来疼爱儿砸!”的心态,开了这个坑,就是作啊……=+=。 五、“琐”意为“玉声”,音同“玉笙”。三对cp六个人的名字都取自特定的诗词,不在这里详细说明。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卿如仕(攻) ┃ 配角:尚琐离(受),筝王缘央(攻),舞魁雾桐(受),萧定(攻),墨象司(受),裘烈行(直男) ┃ 其它:将军攻,小倌攻,小倌受,皇子受,少侠攻,黑莲花,炸毛受   ☆、第一章   卿府独子,表字双成。   其一成,为忠君卫国,祖业有成。   其二成,为佳人携手,良缘终成。   祥凤国京城名为天坛,天坛又被四条大道划分为四个板块,其中西北大部占地最小,还不及第二小的东北大部的五分之一,原因只有一个:这所谓的西北大部只用来经营一种生意,那便是烟花地。   “双成,你这主意可不算好啊。”   “青楼早逛遍了,再不换点花样,岂不是负了我这一世风流的名号?”   卿如仕和裘烈行分别是卿府和裘府的独子。卿裘两府虽是世交,但一个是武官世家,另一个则是文官世家。   现下,这两名世宦子弟却双双站在盼香阁前。   而盼香阁,便是西北大部的唯一一所南风馆。   卿如仕和裘烈行一踏入盼香阁,便听到一阵尖锐的骂声。   “整天在这蹭吃蹭喝的,也不嫌烦呐!”   一名看起来约莫十八岁的青年被老鸨踹了出来,这人一身素色劲装,眼神也不自觉地带有一股正直感。寻常人等若入室盗窃,准会落个匪盗寇贼的名头,可这家伙若入室盗窃,路人的反应十有八九是“咱城里出义贼了”。   待赶走了那蹭吃蹭喝的青年,老鸨才注意到站在盼香阁门口的卿如仕和裘烈行。她拉客多年,早已练出火眼金睛,一眼便凭衣着看出来人非富即贵。   “哟,两位公子可是稀客吧?”   听到这话,卿如仕和裘烈行皆是相视一笑。   还没等老鸨问起,卿如仕便上前一步,让她无需拘束,并草草提过他们二人的姓与名。   老鸨欠身谢过二人。其实,方才卿如仕语速过快,她并未记清谁是卿如仕,谁又是裘烈行,可若询问客官们刚讲过的内容,又略显无礼。于是,她将身子稍侧向裘烈行,凭着直觉问道:“卿大人可有看上的倌儿?”   卿如仕和裘烈行都是一楞。不一会儿,前者对老鸨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大姐,这家伙叫裘烈行,我才是卿如仕。”   这回,愣在原地的倒成老鸨了。   老鸨先将卿如仕打量一番。   如仕,如仕,温文如仕。   可眼前这个高壮的男子生着一张有棱有角的脸,身上连盔甲都没脱,分明是个常年跟兵营打交道的将士,哪有半点儒士的模样?   接着,她又将裘烈行打量一番。   烈行,烈行,与焰同行。   这人身着黛青色衣衫,反倒是一副文雅书生的模样,瞧着还不如他的名字刚烈。   卿如仕似乎看出了老鸨的疑惑,于是一甩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你要嫌复杂,直接叫咱俩的表字也成,我表字双成,他表字才卓,这好认多了吧?”   “这……这怎好意思!”   “一回生二回熟,改天我再光临你这盼香阁几次,咱们也就混熟了,以字相称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老鸨只得陪笑,心道如今祥凤民间贵贱分明,今儿这客官倒还真是与众不同。   卿如仕刚想开口问老鸨“这儿的头牌可还闲着?”,没想到裘烈行却先他一步道:“贵阁的头牌可还空着?”   (好你个裘才卓,平时一副不染淤泥的样子,一踏进南风馆就原形毕露了?)   卿如仕在心里这么笑骂道。   其实,裘烈行此次,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罢了。他对小倌并不怎么感兴趣,进了这盼香阁,就只想找个人聊聊书画、消磨时间,而头牌一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早先呀,咱们阁里有两大头牌,分别是筝王缘央和舞魁雾桐。可雾桐在前些日子闯了祸,被人刮花了脸,现在阁里的头牌就剩下缘央了,大人若不嫌弃,奴家这便叫缘央过来。”   说罢,老鸨打了个响指,示意某位杂役去把筝王缘央叫过来。   没过多久,一名身着月白色花纹的白衫、头发往后扎成高马尾的男子便从不远处的阁道内走了出来,看起来有二十岁。这盼香阁的头牌虽与惊为天人不沾边,可也勉强算得上清秀,只是这张脸看起来凛若冰霜的,丝毫不似卿如仕想象中的那般妖娆妩媚。   裘烈行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今晚大概不怕闲着了,这筝王缘央从明面上看,倒确实是一读书人。   待裘烈行和缘央双双朝接客的阁室走去,只留卿如仕和老鸨在原地后,卿如仕便想,头牌都已经被人带走了,自己就算见不到头牌,也不能太凑合吧。   “大姐,你们这儿的小倌可有顺位吧?”   所谓顺位,就是小倌们由价格从高到低的依次序位,卿如仕多次出入青楼,可没少看顺位册。   老鸨双眼一亮,“当然,需要将顺位册给您过目吗?”   “不用了,那太麻烦,你就让现在得空又顺位最高的小倌来伺候我吧。”   老鸨想了想,又打了个响指,叫来另一个杂役,“叫觞鹭出来。”   卿如仕一瞧来人,险些瞪直了眼。   同为小倌,觞鹭的气质却与缘央有着天壤之别——前者看起来文弱而乖巧,后者却冰冷而孤傲。   这小倌觞鹭五官精致的同时,还有一双桃花眼为这张本就美如冠玉的脸加分,一眼看来,分明比筝王缘央更为动人心魄,可为什么缘央反而是头牌?   卿如仕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这么猜测:没准是因为缘央才华洋溢,而眼前这觞鹭却什么也不会。   老鸨看卿如仕一言不发,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可是看不上觞鹭?奴家这就让人请另一位倌儿过来。”   “别,别!”卿如仕一手揽住觞鹭的背,“我只是走神了,可没说不满意啊,咱们走,快活去!”他才刚转过身,便又转回头,问道:“我和才卓今晚就住这儿了,你们阁里可有用作客栈的楼层吧?”   得到老鸨肯定的回答后,卿如仕便揽着觞鹭,心花怒放地朝觞鹭的阁室走去。   卿如仕关上门,一屁股坐到床上,而后翘起二郎腿,随意地用手托起下巴,这才端详了觞鹭一番。   眼前的小倌看起来十七八岁左右,头发用一根朱红色的发簪轻轻挽在脑后,身穿米色宽袖中衣,中衣左半边还绣着赤红色的凤凰纹,配上他这温润的气质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这觞鹭总让他觉得眼熟,可他卿少将军平时就大大咧咧的,这一时间倒也没个头绪。   “我还以为这盼香阁里的小倌多少都会有点扭捏作态,”卿如仕轻抖脚尖道,“你这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反倒让我有点为难啊。”   “大人就别打趣觞鹭了……”   卿如仕看觞鹭似乎被自己吓到了,顿时心生邪念。   他猛地站了起来,走近觞鹭,一边用手在这小倌的身上乱摸乱捏,一边将嘴凑近后者的耳朵:“我今儿运气不大好,在外面被太阳晒得浑身臭汗,还忍不住进了盼香阁。你说——”他将嘴凑得更近,语气也越发暧昧,“等下会不会因为汗水太重,把你压坏啊?”   他感觉到觞鹭的身子似乎僵了僵,“呵哈哈哈哈!”,笑毕,他不厌其烦地接着说:“你别这么紧张啊,要不我这就跳到窗外的河里去,洗个冷水澡再跟你做正事?”   卿如仕本以为觞鹭会不知所措,谁知道后者却一副半分从容、半分为难的样子:“大人请三思!觞鹭被压坏还只是小事,可……”觞鹭半眯起眼帘,同时瞥向卿如仕身上的盔甲,“捞您,就、不、太、容、易、了。”   言外之意,客官,您要真敢跳,那便自生自灭去吧。   X.   筝王缘央静心抚筝,裘烈行静心品筝,阁室内似乎异常和谐。   一曲终了,缘央有点疑惑,今晚这客人似乎并没有近自己身的意思。   “雅人,妙曲,快哉!”裘烈行说罢,轻轻拍了拍手,以示赞赏,同时略感可惜——眼前这才华洋溢的人竟会沦落到在盼香阁当小倌的地步,这其中的渊源,恐怕不是一句两句便能说得通透的。   “你筝艺高超,如今却沦落到当盼香阁头牌的境地,实在是可惜。”   缘央看起来毫无波澜,只是冷言回答了一句:“跟一群不男不女的小倌站在一块儿,任客人们挑选,这可不是我自愿的。”   裘烈行托脸苦笑,一时间,阁室内既无筝鸣音律,也无人声聊话。   “你可记得自己的本名?”   “忘了,但‘缘央’这名字是老鸨取的,不是我。”   缘央,鸳鸯,只有大俗,大雅全无,若不是老鸨的命令不可违抗,他又怎么会给自己取这种的名字?   “筝曲既尽,缘央公子不妨与裘某一同,对诗作词?”裘烈行轻举茶杯,邀请道。   “乐意之至。”   X.   卿如仕从觞鹭的阁室走出,一边沿着长廊快步走,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衫盔甲。   突然间,他撞到了什么人。两人同时“啊”了一声,那被他撞到的人还加了一句“谁啊,这么找茬!”一听便知,这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卿如仕待看清来人,才发现这是一位身着红衫的小倌,年纪看起来跟觞鹭差不多,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这小倌瞪了他一眼,然后作势便要起身。   卿如仕发现,这小倌起身的时候,右腿似乎瘸了下,于是他脑袋一灵光,心道,这该不会就是老鸨和觞鹭都提到过的那个舞魁雾桐吧?   “你就甭气了,我不是来找茬的,我是来找你的。”   小倌一愣,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好像点他是件多么稀奇的事一般。   其实,卿如仕虽嘴上说要点他,但并没有继续沉溺温柔乡的打算,他只是对舞魁雾桐的事有点好奇,如果认错人了,那径自离开便是,顶多给点银子,就当是阻碍了他人时间的赔礼。   卿如仕被红衫小倌领到了另一间阁室里。   这阁室与觞鹭那间比起来都差了许多,与筝王那间比,就更不用说了,看来这小倌的生意确实不怎么好,才会被老鸨安排到这么简陋的阁室里过活。   卿如仕发现,这小倌似乎跟觞鹭长得有点相似,尤其是眼睛的轮廓。只是,觞鹭的眼睛是略深不浅的栗色,而眼前这小倌的眸色却是乌黑的,不仅如此,后者的眉骨也更英气,五官看起来还有那么点儿极寒大陆人与他们中陆人的混血儿的味道。   除此之外,这小倌走的路线似乎也是与觞鹭反着来的,只见他那双与觞鹭很是相似的桃花眼上,正用淡红色胭粉描着红妆,额上的刘海也都被挽起来别到后头,右耳略微往上的位置,还别着一块淡金色的凤凰发饰。   意外的是,走妩媚路线的小倌一般会因妆容妖冶而给人留下女气又扭捏的印象,可眼前这红衫小倌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很冲的气质,实在是无法同“女气”一词联系起来。   “你不会就是那个被刮花了脸的舞魁雾桐吧?”   红衫小倌一挑右眉,反问道:“怎么,你点我,原来是来看我笑话的?”   (看来还真是他。)   “我说你,讲话这么直,不怕接不到客?”卿如仕顺手拎起旁边的小酒杯,一边品酒一边开玩笑地问他。   雾桐看起来不以为然,“如今我就算是摆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也不见得有多少个人愿意点我吧?”   卿如仕的手停了停,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雾桐。   “反正横竖是一场空,还不如放开一点,来个尽兴!”说罢,雾桐双手叉腰,眼睛由下往上仰视卿如仕,很是高傲。   卿如仕盯着雾桐的脸打量了一番。   所谓的“被刮花了脸”,只是左脸被刮了一道伤疤,这伤疤对他的五官其实并无太大的影响,卿如仕反而觉得这伤疤让雾桐的脸尽显精致的同时还增添了几分倔强,与他的个性相得益彰。可惜的是,来盼香阁寻乐的宾客们,大多只将小倌当成妓_女的别类,小倌也就以貌如好女、面容干净为佳。雾桐脸上这伤疤,必会让那些宾客们觉得大煞风景。   更重要的是,舞魁雾桐可不只是脸上添了道疤,听说他惹恼了某位贵人后,就被弄折了右腿,这意味着他与客官们共度云雨时,恐怕无法做出太过高难度的动作。   “慢着,你点了我,该不会没钱吧?”雾桐看卿如仕一直愣在那里,早就不耐烦了。   “小样儿,你要多少就直说,我看起来像是会赖账的人吗?”卿如仕伸手就去摸身上的银子,一摸,奇了怪了,怎么什么都摸不到,“……,我说,萍水相逢,你不妨让个利?”   雾桐“哼”了一声,一看就知道卿如仕身上没剩几个银子。   “你要没钱,那就送我个什么东西呗,反正你这盔甲看着结实,磨掉个边儿的也不会直接碎掉吧?”雾桐说着说着,便瞧见卿如仕的手腕上那被衣袖遮住的部位,似乎戴着什么东西,“哎,要不就你手腕上那个!”   “不成,你要啥就尽管提,但这条手链用处可大着,老子才不舍得送人!”   雾桐撇撇嘴,不一会儿,又指着卿如仕的脖子:“这玩意儿总能给我吧?”   卿如仕一摸自己脖子,心想,这小家伙的眼睛还挺尖的嘛,他脖子上这两条项链要是卖给当铺的,也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了。   两条项链一银一铜,卿如仕将铜质的那条取下,塞到雾桐手里,后者捏起项链,端详一阵,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作势便要将链子收入床边的柜子里。   然而……那柜子,大概是太过陈旧了,打都打不开。   雾桐试了几次,还是拿这柜子没辙,于是他恼羞成怒,叉着腰朝柜门就是一踹,“起来干活!”   卿如仕实在是没忍住,笑趴了过去。   青楼也好,南风馆也好,不管再怎么灯火通明,也总有个打烊的时候,卿如仕走出雾桐的阁室时,时间已到次日寅时,届时,盼香阁才刚熄灯不久。   雾桐的阁室离馆里的客栈可有一段距离,途中还经过财政仓库藏金阁,以及藏书阁。   咯哒。   卿如仕路过藏金阁时,突然觉得里面有动静,于是,他放缓脚步,仔细辨别声源位置。   (没错,是从藏金阁里传出来的,莫非是有盗贼?)   嘭!!   他一甩门便冲进藏金阁,快手抓住了那小偷的手臂。后者猛然回头。   两人面面相看。   这小偷似乎有点眼熟,可不就是早先那被踢出阁门的劲装少年。   “哟,你不就是那个被老鸨赶出去的人吗,还不死心,想偷东西?”   卿如仕仰首,作势便想喊盼香阁的老鸨或者杂役过来,好揭发这劲装少年的恶行。   “等等!将军大人有大量,要不咱做个交易,你这次就放了小人吧。”少年双手抱拳,眉毛快弯成了个囧字,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哦?”卿如仕挑眉,他倒想看看,这小偷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劲装少年“哎嘿”一声,伸手翻了翻自己的衣兜,掏出六个扁状的袖珍瓶,其中两个袖珍瓶内装有些许液体,而液体内还隐约浮着小颗粒,剩下一个袖珍瓶内只装着些小丸子,看着倒像是药丸。   “这都是我从师父那里得来的,这一组小瓶子是窃言散,”说罢,青年又拿起另外四瓶,“这两组,分别是乱音丸和魂转引,以及它们的解药。你瞧,蓝的这瓶就是解药。”   “继续扯,继续扯。”卿如仕斜眼道。   “我去,你还不信?我萧定可是碧天堂里出来的,就那个掌门人整天窝在炼丹房里撒药的碧天堂。”   碧天堂是祥凤境内最大的武学门派,坐落于神明丘,虽说是武学门派,可掌门人魏云轩似乎从十多年前起,便对炼药更感兴趣。   卿如仕半信半疑地将那两瓶叫“窃言散”的药丸拿了过来。   之所以选这两瓶,是因为“窃言散”这名字,听起来是不用吃下肚子的。万一这萧定给自己的是毒_药呢?   “就这两瓶成了?”   “成!大人大量,放过我就成!”   (反正甭管你选什么,另外两种药粉,估计小爷我这辈子也都没啥机会用上。)   “丑话说在前,你要是再敢到盼香阁来偷东西,老子就不客气地叫老鸨来处置你了。”卿如仕厉色道。   萧定草草回答了句“好好好”后,便盯着门口的位置出了神。   “……”   见此,卿如仕也扭头望了望阁门。   藏金阁里基本只有被橡皮捆着的银子,以及几块金条,可门口的位置……似乎压着一张黄皮纸?   卿如仕踱过去捡起黄皮纸,随后盯着这张纸看了好一会儿,边看边皱起了眉头。   要说藏金阁里有纸,那应该也是记账纸之类的,可这黄皮纸上连个数字都没,显然不是记账纸。更匪夷所思的是,纸上的文字,他居然看不懂。   不知何时起,萧定已经站到了卿如仕身侧,将黄皮纸上的内容看了个遍。   “这不是前瑶瑟国的密语吗?”萧定纳闷道。   这话一出,卿如仕便吃了一惊,“这话当真?!”   早在许多年前,瑶瑟便被三个同盟国背叛,招致灭亡,自己的故友也不知所踪。可如今,他们却在盼香阁捡到了写有瑶瑟密语的纸?   “不会有错的,小爷我混进过瑶瑟的皇家宴席,”萧定伸手指了指纸上的某个字,“这个画符一样的字,除了瑶瑟密语,我从来都没在别的地方看到过!”   卿如仕也没来得及思考萧定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只四处张望了一下,对萧定道:“先把它放回原位,原主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会原路返回,咱们得先搞清楚这是谁的东西。”   他们没有将黄皮纸放回门口位置,而是将它扔在外面的阁道,然后侧身藏进藏金阁门的内侧。   大约一刻钟过后,阁道内还真有了动静。   哒……哒……   卿如仕透过门缝,眯着眼瞧了瞧来人的样貌,“……!”他忽地一惊,只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早前点过的小倌觞鹭。   这就让卿如仕感到不解了。   现在这情形下再见到觞鹭,他只觉得觞鹭似乎与故友尚琐离长得十分相似,可他记得清清楚楚,尚琐离的右眼角下分明有颗泪痣,而觞鹭的脸上别说是泪痣了,就是雀斑都没一个,总不成是直接从脸上挖了吧?   况且,尚琐离只比自己年幼一岁,算起来,今年也该二十有四了,可觞鹭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左右,从年龄上就讲不过去。莫非……是皇弟之类的血亲?   觞鹭捡起黄皮纸后,一边微微皱眉,一边盯着黄皮纸上的某一角——这一块的颜色,较之其他部分更深,似乎是污渍。   其实,是方才萧定手脏,才在碰到这纸时,将污渍留在了纸上。   没过多久,他便将黄皮纸折了又折,塞进衣衫,快步离开了藏金阁。   “……”   “……”   藏在门内侧的两人,将觞鹭的反应全数捉进眼底。      ☆、第二章   次日,卿如仕和裘烈行正准备回府。   两人下楼后,见盼香阁一楼的酒馆内围满了小倌,而站在小倌们中央的正是老鸨,她正唧唧歪歪地同小倌们商量着什么。   卿裘两人都抬首环顾了盼香阁酒馆一周。今日的盼香阁似乎是与往日有些不同,这一大早的就挂满了鲜红色的彩灯,莫非是有贵客?   还没等两人思索个够,一众小倌就往盼香阁门口涌了过去。抬眼望去,今日的贵客,竟是枢密使曹大人。   裘烈行忙拽起卿如仕的胳膊,想退到酒桌堆边,好避免卿如仕和曹大人碰面——这两人都是跟军事打交道的,早在别的场合碰头多次,现下要是在盼香阁里撞上,还不得把天给翻过来?   可卿如仕的脸皮似乎早就在兵营里磨厚了,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他居然还说“碰头就碰头呗,没准还能敬他几杯。”   无奈,裘烈行只得拽着他的盔甲护颈,硬是将他托到了客人堆里。   “曹大人,今日咱们盼香阁啊,为了欢迎您的光临,可特地布置了一番!”老鸨笑容满面地对曹大人说。   曹大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便与同道而来的另一位客人蒋飞驰一起,坐到了老鸨特地为他们挑选的酒席座位上。   不一会儿,小倌们也照老鸨的示意,排成了两列。   宾客人堆里的卿如仕突然注意到,远处有个红白相间的人影正从阁道内跑出,朝这边赶来,一看,正是觞鹭。   霎时间,酒馆内的所有人,都将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到迟来的觞鹭身上。   老鸨见此,顿时怒发冲冠,指着觞鹭的鼻子道:“老早前就提醒过你,今日曹大人会来,你这才刚入阁一周,就连这都敢迟到!待会儿大人要是被你坏了兴致,你觉得就你这小命,能赔得起吗?!”   只见觞鹭眼神暗淡起来,他微微低头,向老鸨认错:“我很抱歉……”   “行了,你一个迟到的家伙就别进队列了,一边待着去吧!还指望曹大人能看上你呢?”老鸨一边不耐烦地闭上眼,一边朝觞鹭甩手。   觞鹭闻言后便乖乖地走到一旁,恰好站在蒋飞驰的身旁。   曹大人的目光顺着小倌队列一个一个看过去,与此同时,旁边的蒋飞驰却盯着觞鹭的脸,似乎饶有兴趣的样子。   好一个清秀标致的美人。蒋飞驰这么想道。   “老鸨,他今天没有客人吧?”蒋飞驰站了起来,一边抓着觞鹭的胳膊,一边问老鸨。   主厅里似乎有几个人吸了口凉气。觞鹭也是一惊,不一会儿便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站在队列里的缘央丝毫不为所动,好像根本没兴趣,而雾桐则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悄悄地咬了咬牙。   这蒋飞驰可不是什么稀客,进阁一年以上的小倌就没有不认得他的,因为他实在是让人想忘也忘不掉——被他点过的小倌,下场便是非死即伤。这人一向以虐待小倌为乐,不,恐怕不止是小倌,近来闻言,他又在不远处的青楼干了不少好事。   “这……大人,您恐怕是为难觞鹭了。”觞鹭轻轻施力,一点一点地,想将手臂抽回来。   蒋飞驰闻言后却拽得更用力了,“美人儿,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只见觞鹭瑟瑟发抖,眼睛里似乎还有点泪光。他用眼神向蒋飞驰身旁的曹大人求助,看来是极不愿意跟蒋飞驰走的。   “你不必担心,”曹大人起身,站到觞鹭和蒋飞驰的中间,“蒋大人也是第一次来你们盼香阁,不会太为难你的。”   觞鹭一惊,不可置信道:“可……我在阁里见过蒋大人很多次了,”他目光稍稍朝上,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昨晚……不,似乎是前天晚上戌时左右,我还在藏金阁附近瞧见蒋大人和妈妈在聊天。”   老鸨听到这话后,身形微微一震,而蒋飞驰虽仍满脸笑意,可手背却略微抖了抖。   曹大人见老鸨反应古怪,便以常人所难以觉察的力度皱了皱眉——在藏金阁附近遇见蒋飞驰和老鸨?若觞鹭所言为实,那他们当时谈论的内容便不难猜出,是与钱有关——多半是保密工作。想必蒋飞驰是想让阁里的小倌杂役们都不要在自己暗访盼香阁的这一天里说漏嘴,好在自己面前保持个廉洁高雅、身名只为知己败的形象。   他斜眼看向觞鹭,只见后者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似乎是真被蒋飞驰给吓到了,故连同他也畏惧起来。   曹大人虽因同僚欺骗自己而暗自恼怒,可他断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便大发雷霆。当下要事,便是化口为盾,说服蒋飞驰将觞鹭让出来——他与蒋飞驰之间的同僚恩怨,不应牵扯到那个无辜的孩子。   只见,曹大人站起身,端着酒杯,朝蒋飞驰举去,“原来是同道中人,那更不必拘于礼数了。”   蒋飞驰与他一样,皆是朝廷内的老油条,怎会看不出他言行间的异端?此时,蒋飞驰见他虽笑容和煦,可眼神中却带有几分淡漠,便知他是不再信任自己了。   失了曹大人这一得力同僚的信任,蒋飞驰自是万分焦急,可酒席中坐着不少权贵人士,此时若是在众人面前失了威严,只怕日后的仕途将会更难走。思及此,他便眯眼一笑,同样举起酒杯,道:“鄙人未曾想过曹大人竟如此通情达理。此生得此一友,夫复何求!”   酒杯相碰,举杯者皆喜笑颜开,却无一人是顺心而笑。   “蒋大人看上的孩子,想必是极其出色的。”曹大人说及此,便招招手让觞鹭过来。他将手臂搭在觞鹭肩膀上,后者便顺从地半靠在他身上。   “曹大人谬奖了,鄙人的目光,许是不及您的一半。”   “非也,”曹大人用手摩挲着觞鹭的一边脸颊,“鄙人的目光,与蒋大人相差无异。不知蒋大人可否开开恩,将这孩子借鄙人一晚?”   蒋飞驰极力地不让自己的脸抽搐起来。若曹大人是他的政敌,那他大可当着一众人等的面,用唇枪口剑与曹大人抢人。可现下,他得让一众权贵认为自己依旧与曹大人关系甚佳,故眼看到手的美人儿要落到别家,也顾不上许多。“有好东西,自然要与曹大人分享。”   X.   “虽然不小心迟到,被老鸨骂惨了,但闹了这么一出,还被曹大人领了去,恐怕就是所谓的歪打正着吧?”裘烈行品了一口茶,淡言道。   卿如仕沉默了一阵,回答:“他倒不一定是‘不小心’迟到的吧?”   闻言,裘烈行纳闷地盯着卿如仕。   X.   盼香阁一楼顶部,萧定伏在木制架梁上,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全都看了个遍。   (刚刚那小倌……不就是昨晚捡走黄皮纸的人吗,他到底是真迟到还是假迟到?算了,小爷我得赶紧想办法溜出这馆子,反正这儿也没啥好东西可蹭。)   X.   “呵,傻人有傻福。”   缘央随口一道。   雾桐一听这话,便一如既往地与缘央起了争执:“你也就只会在背后七嘴八舌!”   缘央看都没看他一眼,漠然回击道:“我七嘴八舌,那也是_我_的_自_由,况且,”他这才斜眼,瞧着雾桐那似乎被哽住的模样,继续道,“你雾桐的嘴巴,可比我利多了,要论七嘴八舌,恐怕还轮不到我。”   “你……!”   X.   曹大人揽着觞鹭进了阁室,他见后者在门关上后还时不时地朝外望,便叹了口气,和蔼道:“你莫需忧虑,蒋大人一事,我会做个了结。”   “可……蒋大人不会在朝廷上为难您吗?”觞鹭小心翼翼道。   曹大人闻言便苦笑一声,心道,盼香阁的小倌,能懂多少朝廷大事?便是安慰一下,也不嫌泄密。   “朝廷大事,我自会定夺,”忽然,他见觞鹭神色一变,许是有话要讲,于是亲切一笑,“你若有想法,便但说无妨。”在朝廷这等勾心斗角的地方待得久了,偶尔亲近一下民间的淳朴人,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想起前些日子在街上碰到的某位将龙袍说成“小黄衫”的孩童,曹大人便会心一笑,好似下一秒便能从觞鹭口中听到一样的言辞。   觞鹭深吸一口气,扮作紧张的模样,道:“觞鹭以为,蒋大人此次欺骗您一事,恐会威胁到朝廷。”   曹大人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如今,蒋大人与妈妈有暗地交易、欺骗同僚,可朝廷中也许不止有一个‘蒋大人’。况且,风气如病毒,一个传两,两个传十,若让这背后插刀一般的风气蔓延下去,到时候整个朝廷内,谁又能信得过谁?”末了,觞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过是觞鹭的小人之见,让大人见笑了。”   这话一出,曹大人先是微微一震,后又顿生狐疑——觞鹭不过是盼香阁的一位小倌,如何得知这等朝廷大事?   他稍摆了摆坐姿,半眯眼睛,正色问道:“你终日待在盼香阁里,恐怕没什么机会去了解朝堂政事,为何方才却说得头头是道?”   觞鹭轻鞠一躬,回答道:“大人也是知道的,盼香阁一楼的酒馆内,常有贵客来访。觞鹭献酒时,偶尔会打听到一些朝廷政事,这时间一久,也就在政事方面产生直觉了。”说罢,他又不好意思地刮了刮脸颊,“只是,觞鹭不过懂点儿皮毛,这再高深一点儿的,也便琢磨不出了。”   “想不到盼香阁里倒也有才貌双全的人,我今日才算见识了。”曹大人打趣道。   然而,他一直都不曾注意到,老鸨在指责觞鹭时,曾提到过:觞鹭不过刚进阁一周。   “昨日献酒时,觞鹭听客人们提起,俞国军队近期在休整,现下便有点好奇。大人可知,这是怎么一回事?”觞鹭诚恳地看着曹大人,“若是他们休整后便攻打祥凤,那可如何是好?”   曹大人挠了挠后脖,“我们祥凤本就和俞国没有太大的交往,既非同盟也非敌对,但若说了解,我对俞国倒也不是一点都没有。”   觞鹭慢慢凑近曹大人,眼中带着点儿少年人所特有的好奇。   X.   老鸨将空空如也的酒杯,猛地碰到桌上,暗自咬牙切齿。   这觞鹭真是反了,居然在曹大人面前揭穿她,看来是个不能留的,得早日……   “老鸨。”   听到身后有人问话,老鸨忽地转身,只见来人正是曹大人,看来是刚跟觞鹭完事。   “哎哟,曹大人,您对觞鹭可还满意?”   曹大人点点头,“我还会再光临的,下次可还给我点这孩子啊。”说罢,他转过头,给了远处的蒋飞驰一个眼神,示意是时候返程了,然后便与蒋飞驰一同离开了盼香阁。   老鸨站定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忽然,她眼神一狠,瞪向远处的阁道,好像这样便能将觞鹭瞪成个筛子。      ☆、第三章   卿如仕和裘烈行并没有在盼香阁逗留太久,两人早在曹大人领着觞鹭走向阁室时就已经跨步离去。   几日后,卿如仕还在房内擦拭剑柄时,突然被小厮找到,说是老爷有话传给他。   卿如仕赶到正房,见到父亲后,才知道原来是父亲收到了来自裘府的传信鸟,捆在鸟爪上的小纸轴中写着几行字,全是近来朝廷中发生的事,大致意思是:朝廷两派势同水火,愈演愈烈,而枢密使曹大人在一天前正式表明自己的立场。   所谓朝廷两派,便是支持皇子继位的保皇派,以及支持将祥凤改为“公天下”国度、挑选才华横溢的臣子来当下一代皇帝的维新派。这两派早在多年前就已开始明争暗斗,只是当时皇子墨象司的年纪还小、皇帝墨自启也还没当够几年皇帝,“继位”这么长远的事,根本不必在当时就和敌党大打出手。   卿如仕的注意力,大都放在了“曹大人表明立场”这部分上。   (莫非……是觞鹭在伺候曹大人时,对曹大人说了什么?)   越想越可疑,越想越兴奋,他卿如仕就是在战场上,也没碰到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这一时之间,倒还有点儿与高手过招的激昂感。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觞鹭的来历调查清楚。觞鹭与自己的故友尚琐离究竟是什么关系?又为何要大老远地跑来祥凤的南风馆?   X.   盼香阁的某间阁室内,有两人面对面地坐着,一位是老鸨,另一位便是觞鹭。   “我骂你那是因为你连曹大人光临咱们盼香阁都敢迟到,那是你该骂,晓得不?!可你当着曹大人的面,直接把我的台阶拆得一点都不剩,这算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懂得多,你什么都知道?还是不想在阁里混下去了?”   只见觞鹭始终轻扬嘴角,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等老鸨骂完后才不急不慢地回答:“觞鹭只是将事实说了出来。”他见老鸨的眼神越发尖锐起来,便又问道:“妈妈,您知道制作剧_毒_药_粉断肠烟,需要哪些材料吗?”   老鸨又是气恼又是疑惑地瞪着觞鹭,想知道这家伙在搞什么鬼,为何要提出这么云里雾里的问题。   “占比最多的材料叫干枝草,占比最少的材料叫琦离子,这剩下的,便是说了,妈妈也记不住吧。”   老鸨的面容越发扭曲,觞鹭这番话,她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暗喻?——这是在委婉地讥讽她:您恐怕连毒死我都做不到。   火冒三丈的老鸨“嘭”地一声便将阁室的门关上。这不巧,还在阁道遇见了正准备回房的缘央。   (这家伙也是个欠骂的!)   刚被觞鹭气得怒不可遏的老鸨,这时候再遇上这仿佛对世间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筝王缘央,顿时火上再加一把油。   “哈,今儿看到没,觞鹭那小子,没准都能取代你,自己去当头牌了!”老鸨指着缘央的鼻子就是一通骂,“老娘当初特地让教书的柳师傅别放心思在雾桐身上,全力栽培你,你倒好,现在学得个风雅高洁的样子还没一点用,连毒死觞鹭那小贱货都做不成!”说罢,老鸨便头也不回,快步离开了阁道。   此时阁道内,缘央用常人难以察觉到的力度,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而后,眼神中也隐约有了杀气。   他猛地转身,一扬衣袖,朝反方向的藏书阁走去。   藏书阁内的书籍都是分门别类地摆放的,其中,医书的书架是正对着阁门的那一个。   缘央止步于医书书架前,快眼扫过书架上的线装书。而后,他从一堆被挤得快变形的书中,抽出某本被翻折了很多页的医书,这本书中,又有三页被人故意折在了一块,似乎是特别重要的内容。   缘央随意地翻开了那三页,顿时,嘴角一扬,无声轻笑。   这本医书恐怕是书架上这么多本中,唯一一本能涉及到制毒的,而被折起来的这三页里,赫然就是一种剧_毒_药酒的制作方法,这种药酒的制作材料极其简单,只靠盼香阁的财力,完全能将所有材料搞到手。药酒的名字还被人用笔圈了起来,似乎是为了提醒偶然翻看到这本书的普通百姓:剧毒,请勿将这些食材混到一起。而圈外用作标注的字体,缘央认得,那是天坛西医馆林医师的字迹。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确保外头无人经过后,便掏出纸和笔。   X.   觞鹭的阁室内。   觞鹭仰卧在那鲜红色的布衾上,左臂枕在脑袋后,右臂则举着,指上还捏着什么东西,一看,原来是一颗金色的药丸。   他将药丸咽下,下床踱步到窗边,打了个响指,继而不过多久,便有一只湖蓝色的传信鸟停到了他的指尖上。觞鹭莞尔一笑,轻轻抚摸了一下传信鸟的头部,而后将一张已被折成尾指那么大的纸片,绑在了传信鸟的爪子上,再一扬手臂,将它放飞。   床上,雪白的枕头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近眼一看,便能瞧见那是个矩形的扁盒,而盒子里,恰恰装着好几颗方才被觞鹭咽下去的那种药丸。      ☆、第四章   又过几日,卿如仕再次踏入盼香阁。   要想查明觞鹭的来历,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到盼香阁点他。   卿如仕明白,自己不可能张口就问“我知道你手上有瑶瑟密语,你还跟我的一个瑶瑟朋友长得很像,你是他的谁?”,专业如他,得一步一步地由琐碎之事开始套话,再循序渐进地抠出有用信息。   (哈,不就是套话吗,还能难倒我?)   卿如仕站在盼香阁一楼,一边自信满满地这么想道,一边不自觉地眯起了眼,好一副春光满面的样子,饶是滋润过头了。   “哟,这不是卿大人吗?”老鸨看到卿如仕再次光临盼香阁,立刻满脸笑意地迎上去,“这次可有看上哪个倌儿?噢,瞧奴家这记性,应当先把顺位册给您过目不是?”说罢,她正准备转身,好去叫个杂役把顺位册取来。   谁知,卿如仕却抢先拦住了她。   “大姐,前几天那你们这儿蹭吃蹭喝的家伙,”何止蹭吃蹭喝啊,那家伙还打算偷你这儿的东西,“他没再来你们阁里闹腾吧?”   “早就没影儿了,也得亏他没影儿了,不然这阁里岂不是没一天安宁。”提起萧定,老鸨就觉得来气。   “那就好,”卿如仕也没再废话,横刀直入地问起觞鹭,“觞鹭今天有客人吗?”   谁知,老鸨闻言后,竟是一副诧异的样子,“觞鹭?大人您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卿如仕挑眉,他总觉得老鸨这话问得奇怪。   “觞鹭早在几天前便死了啊,当时可吓人了。那小子正给客人们敬酒呢,结果突然就一头倒下,没把酒馆里的客人啊倌儿啊都吓个半死的。”   “死了?!”卿如仕不可置信地盯着老鸨,总觉得这事有蹊跷,“死因呢,你们可有找人来验尸?还有,他的尸身呢?”   “卿大人,您就别打趣奴家了,咱们这在盼香阁里过活的人,即便是死了,又哪能指望请到人来验尸呀,”老鸨说,“奴家当时稳定好在场的客人们后,便让杂役们将觞鹭的尸身搬到乱葬岗去了,不然留在馆里得多晦气!”   卿如仕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突然间,一阵骂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赎来赎去的,也不过是被一个人包一辈子,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他一侧头,这才看清了远处的状况,原是雾桐跟缘央起了争执。   “你缘央公子要有这福气,那尽管去享便是了,我还就不吃这亏!”   缘央的嘴角突然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只怕雾桐相公,连吃亏的机会都没有。”   再次将雾桐的嘴堵住后,他便转身朝阁道走去,只顾接见自己的客人了。   卿如仕缓步上前,拍了拍背对自己、还在气头上的雾桐。   “谁啊,不识好歹!”雾桐被这么一拍,立马转身,怒视来人,一看,原来是几天前还见过面的卿如仕,“又是你,几天前不是来看我笑话的,这次总是了吧?”   “喂喂,你还想不想要老子的银子了?”卿如仕无奈地笑骂道,他伸出手指弹了弹雾桐的额头,好像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小孩子似的。   雾桐一看卿如仕是来给自己灌钱的,立马把刚才的不愉快都忘到了脑后,“要,白送的银子,怎么会不要!”   卿如仕阖上门后,便和雾桐一样,随意地倒在阁室的床上。他双臂交叉在脑后,枕着自己的脑袋。   “我猜你上次一定特后悔,那条链子虽然能在当铺卖个不错的价钱,但比起接客赚到的银子,还是要少那么一点儿的吧?”   雾桐白了卿如仕一眼,“可不是嘛,早知道你丢条铜链子都不带肉痛的,我那会儿就该向你要这条银的。”他瞅了瞅卿如仕的脖子处,接着又仰眼望向天花板,“哎,后悔死我了!”   卿如仕坐起身,将脖子上的银链子取了下来,放到雾桐眼前晃悠,“我猜你这次,该会向我讨要这条银链子了吧?”   聊了两回,雾桐觉得卿如仕看着还算顺眼,于是摆摆手,“看在你还没打扰到我几刻钟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一回,不收你东西了。”   卿如仕一愣。   这小辣椒的脑袋是被缘央气出毛病了吧,居然破天荒地不收钱了?   “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我雾桐只向‘客人’要钱,至于‘朋友’嘛,反正心情好,给你个痛快!”   X.   卿如仕虽是与兵营打交道的少将,可他生于世宦之家,世宦子弟的雅兴,便也或多或少地沾上了点儿,就比如——赏莲。   天坛莲池位于东南大部,离卿府和裘府都不过百步的距离。池岸边到处是一副垂柳依依的光景,再配上这夏日即逝、秋日未及的暖风轻袭之感,恐怕就是他卿少将军也无法毛躁起来。   “才卓,你瞧那边。”坐在岸边石椅上的卿如仕指着裘烈行背后的方向。   远处迎来几辆车马,看这架势,似乎不一般。   “那几辆马车的修饰风格……怎么好像是御军?”   卿如仕一惊,“御军?”他定眼张望,仔细观察那几辆车马的外观,还真是从朝廷派来的御军,“好家伙,恐怕不止是御军。你瞧最后面那辆,不会是棋仙楼的人吧?”   所谓棋仙楼,是皇帝特许参知政事秦大人设立的直属机构。这机构颇为神秘,他们的具体职权、衙门落处,即便是裘烈行也不得而知。   “他们这是在往哪里去?”裘烈行盯着一众车马,疑惑道,“这条路,不是通往卿府的那条吗?”   卿如仕一挑右眉。   (棋仙楼和御军找我卿府干什么?)   “嘿,才卓,帮哥们儿一个忙!”卿如仕从衣衫中抽出当日萧定给自己的所谓“窃言散”的两个小瓶,并从装有淡青色颗粒的那一瓶里取出了那么几粒,塞到裘烈行的手里。   “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待会儿他们路过的时候,你就行行好,跑到大道边,把这几颗东西朝马车上扔去!”见裘烈行还是一副疑惑的样子,卿如仕又补充道:“别这样看着我,老子可不能亲自上啊,万一他们是来找卿府麻烦的呢?”   裘烈行刚想问他这几颗药丸是拿来做什么的,可那几辆马车已行至莲池不远处,于是他顾不得许多,连忙起身,半蹲着藏进大道边的矮树丛。   待几辆马车经过,他便一挥手,将几颗药丸往其中一辆马车的方向扔过去,而后,依旧半蹲身子,快速挪回石椅旁,最后还遭了卿如仕的一阵耻笑,因为他那半蹲挪步的样子实在太过滑稽。   裘烈行无奈地等卿如仕笑了个够,这才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早前我在盼香阁的藏金库里遇到个小偷,他求我别揭发他,还说这玩意儿叫什么‘窃言散’,就说是当作谢礼送给我。老子看他不过第一次犯,就给他这一个机会,”卿如仕一边回答裘烈行,一边研究着另一瓶黛青色的颗粒,“希望这小子给我的东西是真货,别是忽悠人的,”卿如仕捏着一颗黛青颗粒,觉得它似乎有点粘性,“贴脸上吗?”   很好,没有声音。   他又将颗粒粘到耳舟上。   好家伙,这次声音是有了,看来这玩意儿不是忽悠人的,但问题就在于……怎么全是“轰隆隆”的杂音?   “我说哥们儿,你刚是把那几颗东西扔哪了?”   “我看最后一辆马车快过了,便往车辕的方向扔了过去。”   没准是粘到车夫的腿上了,这么说来,卿如仕现在听到的声音,是辕座震动的声音。   卿如仕又取出另一颗黛青色的颗粒,递给裘烈行,两人这才定下神来探听棋仙楼官员和御军们的动静。   (“……到来……”)   也许是造访卿府的人太多了,黛青色的窃言颗粒内传来了很多杂音。卿如仕无法将府内人的交谈内容听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听到了父亲卿博容的声音——父亲在询问这一行人拜访卿府的目的。   (“……八个月前曾与傅英卫私通……”)   卿如仕和裘烈行相互对视。   傅英卫不就是半年前被朝廷查出私下贪污民税的那个大臣?这群人的意思是,卿府当家曾与傅英卫私通过,合伙贪污?   “简直扯淡!”卿如仕没忍住骂了出来,“八个月前?那个时候老头子还在东原打仗呢,私通个屁!”   裘烈行扯了扯他,让他坐定下来,好继续了解卿府内的情况。   没过多久,窃言散内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似乎是桌椅被打翻在地的声音。   卿如仕隐约能听到母亲的声音,她是在喊冤。他的心咯噔了一下——这群人是打算不讲王法,直接将卿府上下押回朝廷问罪?   卿如仕沉默了一阵,神色凝重。   突然间,他猛然想起什么,便对裘烈行道:“才卓,你快回裘府!”见裘烈行不太能会意,他又抓着对方补充道,“启帝分明知道我和老爹八个月前还在东原打仗,就算是战事结束后,也没有任何时间上的空隙可以与傅英卫私通,所以现在这桩子事,肯定是棋仙楼私下里搞的鬼,他们想拖住卿府,好达到什么目的。我不能被他们抓到,不然就没人来还卿府清白了!”说着,他用力推裘烈行,厉色道,“你快回府,不然被他们瞧见咱俩在这一块儿聊天,没准还会把裘府拖下水。”   其实,裘府是不太可能被棋仙楼盯上的,因为裘烈行的双亲与卿如仕的双亲在朝廷中的立场并不一致。   待裘烈行离开莲池,卿如仕便脱掉大氅,将它随手扔到一棵柳树下。随后,他又将头发散下,好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不那么惹眼。   事不宜迟,他以最快的速度,朝天坛城门奔去——当务之急,是要离开天坛。   城门自有士兵把守,如今卿府被冤,没准守城士兵们也已从上头接到捉拿卿如仕的命令,所幸后者身为卿府少将军,清楚地知道守城士兵的换班间隙。他大可抓准士兵们换班的那短短几分钟,攀出城门。   只要能跑到城门处,便一切好说。   不知跑了多久,卿如仕看到城门就在自己眼前约莫百米的位置,于是加快速度,全力向前冲。   忽地,他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不远处那驻步在医馆门前的人,从背影上看,似乎有那么点眼熟。   卿如仕疑惑地挑了挑眉,而后轻声踮步,靠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被拍肩膀的人意料之中地稍稍转过身,正好对上卿如仕的眼睛。   “……”   这人身穿米色中衣,中衣上刺着凤凰纹,一看便知是老鸨口中那已经死去的觞鹭。   只是,今日的觞鹭,倒与以往有些不同——他多披了一件赤红色的大袖衫,但更重要的,便是他右眼角下多了颗泪痣,这本是人脸上一颗微不足道的小标志,可如今在卿如仕看来,却格外醒目。   卿如仕抓起眼前人的肩膀就是一晃,他竭尽全力地抑制着自己的喉咙,免得喊声过大,惊动到路人:   “玉笙……你真是尚玉笙?!”      ☆、第五章   十三年前。   那时候的卿如仕不过刚满十二。   卿府受朝廷之邀,随皇帝与其他各大世宦之家一同前往瑶瑟参加皇家宴席,为的是助祥凤与别国打好外交关系。   卿博容既是要去,便顺道领上独子。毕竟,见见世面,总不嫌烦。   话虽如此,大人们的宴席实在是无聊得紧。无非是两国皇帝相互敬拜,两国臣子随后又拜,谈论治国之道的时候,相互之间也是恭恭敬敬的,仿佛说错一个字便能引起一场战争。   卿如仕那时不过是个屁大点的孩子,对这种场合实在是应付不来。他坐在卿博容身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于是,小卿如仕找了个机会,从宴席中溜了出来,打算在瑶瑟皇宫的雨茵园里找点什么新鲜花样——反正瑶瑟皇帝也不会对一个小孩子苛求那么多。   雨茵园内,新鲜花样没找到,新鲜的人倒瞧见那么一个。   小卿如仕看到远处湖边似乎有人影,连忙躲到离自己仅隔数尺的假山后。   定睛一看,只见湖边的美人树下,站着个身披淡青大氅、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那孩子始终背对卿如仕,定立在原地,遥望湖面。   小卿如仕突然就来了点儿坏心思,他悄悄地,不动声色地,爬上了那棵美人树。树下的孩子居然入神到连身边有人上树了都没发现。   他缓缓爬向树枝外端,轻手轻脚地从衣衫里掏出剪子,一剪——   哗啦——!   树下的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美人树的树枝、树叶以及花瓣洒了一身,头上、肩膀上、大氅上,满是美人树的粉色花瓣和碧色树叶。   那孩子终于醒过神,虽被吓了一跳,却依旧泰然自若。他稍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花瓣和树叶,而后抬头,望向树上的卿如仕。   “呵哈哈哈哈!”阴谋得逞,小卿如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还没笑几下,他就发现有点不对劲——这树枝似乎抖得厉害?   咔嚓——   驮着小卿如仕的那根细枝——断了。   “嗷啊啊——!!”   小卿如仕在树上的位置,正对着树下的那个孩子,而那孩子又恰好站在湖边,于是他整个人扑到了那孩子身上。紧接着,两人一起滚落到湖里。   小卿如仕没过两下便浮出了水面,不过是掉湖里了,根本难不倒以将军为目标的他。   “咳……!”   不远处传来一阵咳嗽声。   小卿如仕闻声扭头,只见方才被自己拽到湖里的那个孩子,正不断地用手拍打着水面。   (我去,这家伙好像是个不会水的!)   他二话没说游了过去,将那个孩子救回湖岸,并用手轻拍后者的背部,好帮着顺顺气。   那孩子待呼吸平稳后,便抬起头,对小卿如仕说了句“多谢。”   这一对视,倒将小卿如仕怔住了。   眼前这孩子的脸,是他这十二年来所见过的最标致、最好看的脸,清秀精致的同时,又不会带给人一种夹杂异域血统的感觉。且与寻常孩子的“好看”所不同的是,通常,小孩子若生得好看,外人第一反应当是“这孩子是个美人胚子”,可眼前这孩子的脸,若要形容,当以“这不是美人胚子,这就是美人”为佳。   只是……   (才这个年纪,五官比例就已经这么完美,那长大之后,五官比例没准就得失衡了。毕竟,鼻子和眼睛的生长比率可几乎是二对一呐。)   许久,那孩子见卿如仕一直盯着自己的脸,便渐越疑惑。   小卿如仕这才反应过来,“哦,你长得好看,我就移不开眼了,别见怪啊!”   那孩子莞尔一笑,从容又淡然地说道:“公子长得也不赖。”言罢,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自己那已经湿透的大氅,举止优雅得体,若论气质,也一点都不像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这小子身份不简单吧。)   小卿如仕的好奇心瞬间就被提了起来。   一问才知道,这孩子的身份确实不简单,原来是几位瑶瑟皇子中的其中一位,皇姓尚,名琐离,表字玉笙。   两人就在湖边,一边逗弄着那些停在脚边的白鹭,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聊熟了,小卿如仕觉得这小皇子的字比名好听,又看对方没有表示抵触,便开始直呼其字。   “敬来敬去我也就烦了,烦来烦去的……就出来了呗,你呢,你怎么到湖边来了,总不成跟我一样,被宴席里的气氛给熏的?”   小尚琐离轻轻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让小卿如仕好生疑惑。   “点头又摇头的,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皇兄弟中不是排行最大的,父皇不会让我代表出席。不过,倘若真去了,我恐怕也会与你一样中途溜出来。”   “不是吧,看你这仪表堂堂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很擅长应付那种场面。”   “举止得体,那是学的,可若要喜欢上一个本觉厌恶的场合,那就不只是学了,还需找个人来,给自己挖空脑袋,再把规规矩矩、条条框框的,给尽数灌进去。”   这话说得,小卿如仕瞬间就被逗乐了。   父亲和好友裘烈行都是守本分的老实人,他也就只在小尚琐离的口中听到过这种话。   “我家是世代当将领的,你以后要能当上皇帝,那咱俩没准还能在宴席上见面。”   小尚琐离轻阖双眼,将腕上的手链取下,递给小卿如仕,“那便,恭候卿大将军的光临。”   后来,皇家宴席结束后,小卿如仕便与父亲一同回到了祥凤。   至于玉笙,他一直记得有这么一个人让自己眼前一亮,一眼过后再难忘怀。   偶尔在天坛莲池中瞥见几只飞来的白鹭,他也就顺势闲坐在一旁,思念自己的故友。   再后来,卿如仕在十八岁那年,听闻瑶瑟被其三个同盟国——谦久、修兰以及旭国背叛。三国联合瑶瑟的敌国——俞国,一同攻打瑶瑟,将其灭国后,又更名瑶瑟为元锦,并将元锦皇帝的位置,交给了俞国王爷姬非荒。   瑶瑟被侵时,皇帝、皇后与好几位妃嫔都死于敌手,皇子们也死的死,逃的逃。此后,卿如仕就再也没听到过任何有关尚琐离的消息。   卿如仕松开尚琐离的肩膀,并将衣袖挽起,露出腕上的手链。   “是我,卿如仕,卿双成!”   尚琐离的瞳孔微微一缩,但很快,便又恢复成一副陶然自若的样子。   “……我之前不知道你的名字。”   在盼香阁那会儿,尚琐离将卿如仕领进阁室后,两人就只顾着欲仙欲死去了,压根没有机会去问客人的名字,而卿如仕的五官,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也早已长开,所以尚琐离那时并没有认出他。   “你这张脸,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信你有二十四岁。”说罢,卿如仕一反常态,难得地严肃了起来,“曹大人加入保皇派了,莫非,是你那天同他私下里聊了什么?”   “我确实与曹大人聊了好一会儿,不过大都是关于俞国的事,至于祥凤,几乎只字未提。”尚琐离云淡风轻地回答道。   卿如仕听了这话,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那就太好了,看来卿府这码事和你无关。”   尚琐离微微抬眼,左眉有意无意地抬动了一下,“‘卿府这码事’?”   “卿府被棋仙楼——就是朝廷里那个,由参知政事直属的衙门——给污蔑了。现下卿府上下只有我逃了出来。虽然通缉是少不了的,但好歹还没被押去皇宫。”卿如仕说着说着,突然脑内一闪。   莫非……参知政事秦大人,不过是个幌子?污蔑卿府这么劣性的事,要打着本人的名号来,岂不是很容易暴露自身,难道秦大人当初就没想到卿府会有自己这样的漏网之鱼?   没过多久,卿如仕收回思绪,道:“玉笙,”他毫不避讳地抓住尚琐离的手腕,“故友重逢,当予大礼。这次啊,你不妨看在咱们交情不浅的份上,帮我一把!”   不用他细讲,尚琐离也明白,所谓“帮他一把”是什么意思——他正被棋仙楼通缉,“帮他一把”,无非就是给他提供一个藏身之地。   “多年前,你把我从湖里救了起来,这次换我来救你,倒也无伤大雅。”   卿如仕傲然一笑,明白了尚琐离的好意——掉进湖里那次,本来就是他把尚琐离推下去的,何来救命之恩一说?   “客官,您要的药材已经准备好嘞!”一个打扮酷似酒店小二的男子从医馆里悠哉游哉地荡了出来,并朝尚琐离手中塞了一袋东西。   尚琐离微微颔首,笑着谢过他,而后转头,问卿如仕:“我需在附近采购点东西,你可能独自逃出城门?”   卿如仕爽朗地点了点头,“不在话下!”   尚琐离挪步后,又顿了顿,回头提醒卿如仕:“小心点儿,出了城门就在森林入口处等我,尽量别被其他人看到。”言罢,他便从容地往天坛大道走去。   卿如仕望着他的背影,原地伫立许久——觞鹭时期的尚琐离,举止间总会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一种笨拙感,背部也以不影响美观的程度微微驮着,大概,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摆出个乖巧弱势的形象,好让大家都不会因他来历不明而起疑心。   而当下,尚琐离已不再是觞鹭,于是他又如当年一般,腰板直挺,步履轻盈,一眼望去,恰是一位霞姿月韵的翩翩公子。   卿如仕还没在城外森林处等多久,便看到尚琐离与一身着淡土黄色素衣、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同走了过来。   那中年男子对尚琐离恭恭敬敬的,一问才知原来是尚琐离的线人,名为源溪。   源溪走在前头带路,卿如仕和尚琐离则在后排并肩而行。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当初谦久、修兰和旭国为何要联手对付瑶瑟?”卿如仕见气氛沉闷,便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尚琐离轻描淡写地回答他:“当年,这三个国家的星象家一同观测到异常星象,大致是,瑶瑟的帝星,也就是新太子正式即位后,瑶瑟的帝运有独自闪耀、冲破其余三国帝星的征兆。”   “呵,自家的皇帝比不过瑶瑟,就想到以多欺少、先发制人了。”卿如仕下意识地冷笑道。   尚琐离只是微微闭上眼,脸上神色似笑非笑,看不出太大的情绪波动,“那几个星象家具体观测到了什么、三国灭亡瑶瑟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苦衷,我不得而知。”突然间,他的双眸间闪过一道狠厉的目光,“我只知道,灭门之仇,不可不报。”   卿如仕一看气氛不对,知道自己无意中提到了对方的痛处,但开都开口了,就这么停下来,也不像是他卿如仕的作风。   “之前看你脸上的泪痣不见了,还以为是皇弟之类的亲戚。现在呢,这颗玩意儿怎么又回来了?”   “盼香阁里有的是妆粉,找个质地比较湿滑的,也就看不出来了。”   “好家伙,我都被你给骗了,”卿如仕说道,“不过你装得可真是天衣无缝呐,当晚看你身子僵了僵,还以为是真被我给吓到了。”   “……”尚琐离顿了顿,“我那不是装的。”   “哦?”卿如仕稍稍弯腰,侧着头,好与尚琐离视线齐平。   “我当时忍得可辛苦了,才没直接扇你一巴掌。”   ……   “哈哈哈,你是怎么跑出盼香阁的?早先去那儿找你,结果老鸨告诉我,你已经死了,没把我连着吓昏过去。”   尚琐离从衣衫间掏出一颗淡金色药丸,“我在藏书阁留了制毒书籍,并仿照某位名医的笔迹,圈点出了潇湘锁的制作材料。”他收回药丸,继续道,“本来,我不指望老鸨有这心思去制毒,谁知道,盼香阁里居然有人一早便将我视作眼中钉,恰好着了道,我也就省心了,不用再想其他办法。”   “既然你千方百计地想要逃出盼香阁,那当初为什么要进去?”   尚琐离不语,只静静地盯着他。   卿如仕瞧得出来,自己是太会挑问题了,对方估计在怀疑他图谋不轨。   “你不用紧张,现在卿府上下都被关起来了,我也成了个通缉犯,后台没有,线人更没有,怎么跟你斗?”   尚琐离波澜不惊的脸上还真起了反应,似乎放松了一点警惕:“我的目标,只是你们祥凤的枢密使,也就是曹文景,他手上没准有俞国的情报。”言罢,他又提醒卿如仕道,“还有,你也太大胆了,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的弱点,尤其是人力方面的弱点暴露出来,恐怕不妥。”   卿如仕耸耸肩,还没等他开口,只见前方的源溪大叔做了个“停”的手势。   一看,原来三人已经行至一座四合院前,大概就是尚琐离给卿如仕提供的避难所了。      ☆、第六章   卿如仕一问才知道,他们这是到了天坛岭镇青鹴镇的郊外。   线人源溪将他领到尚琐离在青鹴镇郊外的四合院,一是依尚琐离之令,让他在此处暂作停留,二是为了与其他几位主要线人会合商议。   卿如仕被安排到了这院子里的其中一间客房。   “你可以在这儿躲避棋仙楼通缉一周。一周之后,我们各走各的,两不相干。”言罢,尚琐离便欲与源溪一同离开。   “慢着!”卿如仕一甩双腿,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当晚看到那张黄皮纸了。”   尚琐离虽背对着卿如仕,但眼珠子却缓缓移到一边,余光瞥向卿如仕的位置——看来他没猜错,当晚寻回密语笺后,竟发现上面隐约有一块淡灰色的污渍,许是被谁捡到过。   尚琐离缓缓转头,道:“卿少将军如今没有后台,就不怕我找人对付你?”   “看到那张纸的可不止我一个人,而且……”卿如仕饶有趣味地注意着尚琐离的反应,“就是那人,认出了上面写着的是瑶瑟密语。”他右臂一撑,整个人便从床上起身,径直踱步到尚琐离的背后,“你可认得‘萧定’此人?”   (萧定……萧定……隐约听老鸨提起过……)   尚琐离眉头微皱,轻轻阖上双眸。   ——几乎没印象。   其实,尚琐离在盼香阁是见过萧定的,但也只算见过——记得容貌,却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姓名。   “我跟那小子打过很多次交道了,相貌是记得一清二楚的,你要是想,我可以帮你找他。”   尚琐离的眉骨稍稍抽搐了一下,心知卿如仕这大概是在暗示自己——你如果敢干掉我,那想要找萧定,恐怕就是大海捞针了。   “……”   没过多久,只见尚琐离拉了拉源溪的衣衫,“源叔,借一步说话。”   源溪点头,两人这便离开了客房,只留卿如仕一人待在其中。   见他二人走得没影了,卿如仕便踱回床边,往后一倒,仰卧的同时翘起二郎腿,嘴角还狡黠地弯了起来——自己这阵子,大概是安全了。   X.   “琐离公子,那小子是个不可留的,待他寻来萧定,杀也好,放也好,得尽快处置了!”   尚琐离转过身,面对源溪,“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见源溪纳闷,他又补充道,“他是个脑子灵光的,大概一早就猜到,我们会在寻到萧定后便对他不利。”说罢,他又转回身,背对源溪,面对内院莲池,“我若是他,就会慢慢来,才不会从一开始就尽心尽力地找萧定。”   “这……!”源溪是看着尚琐离长大的,他一向将尚琐离当成自己的亲孩儿来宠,如今,见后者被麻烦缠住身,便也一同在这干着急。   早先,尚琐离之所以会愿意给卿如仕提供安身之所,其一,是出于对故友的两助插刀之情,其二,则是因为卿如仕知道他是前瑶瑟皇子,若不将人暂时留在身边,恐有在祥凤泄露身份的危险。   一周时间,对于明察秋毫的线人们来讲,足够将卿如仕的性情摸个透顶,若是可信,则放其出院,两方互不相干;若是不可信,则以愿继续为其提供庇护所为由,将人继续留在身边,再找准时机,除之而后快。   意料之外的是,当晚捡到密语笺的,竟不止卿如仕一人,而那另一人——萧定,还能读出瑶瑟的皇家密语,论威胁,自是比卿如仕要高出许多。然而,要想寻得此人,偏生得依靠卿如仕。   尚琐离虽是焦急,可脸上却无半分惊慌失措之意。他只沉默片刻,而后略抬首,遥望蔚蓝泛白的天空,“……”。   X.   天坛另一岭镇,静水乡。   萧定翻身过墙,藏到小巷中。他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后,便从兜里抽出了一张纸。   方才瞧见几辆排场挺大的车马队伍从这里经过,一看就是有大来头的,不偷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他萧定现在的穷死鬼身份?   这一想,萧定就兴奋起来,想看看自己这次搞到了什么战利品。   只见他左右两掌分别捏住这张纸的左右两页,一展而开。   ——卿府当家罪状,是以“联伙傅英卫,同流合污”之名。   萧定一惊,忙将双掌一合,这张纸也就随之对半折起。   (天杀的,小爷我怎么总是偷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第七章   卿如仕还没在床上躺多久,便起身踱至客房窗边。   当即首要任务,便是要查明卿府冤罪的真相,还卿府上下一个清白。而想要办到这点,就必须清楚地知道朝廷动向,好抓住细节,抠出棋仙楼的把柄。   卿如仕打了个响指,招来一只淡蓝色的传信鸟,而后给裘烈行写了封书信,大致内容,便是询问对方能否暂时资助自己,并暗中观察朝廷内的异样。   虽此,他也只是“询问”,而不强求。   一来,这种事对于与卿府世代交好的裘府来讲,风险不小。   二来,卿府虽被冤,但被押到皇宫的卿府上下一众,想来是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因为处决世宦子弟的上谕得由皇帝下诏,而这污蔑卿府的理由简直破绽百出,没准主谋还不希望皇帝知情。   放走了传信鸟,卿如仕便离开卧室,朝书房的走去——早先,他见有丫鬟进客房伺候自己,还暗自吃了一惊,待与那丫鬟聊上几句后,他才从丫鬟口中得知:琐离公子几乎整日都是关在书房里的。   一靠近书房,卿如仕便听到一阵悠扬婉转的琴音,似乎是尚琐离在房内弹奏瑶琴,惹得他停下脚步,就在书房门口久久伫立。   一曲终了,尚琐离突然听见门口处传来一阵掌声。   “好曲,好曲,”卿如仕称赞道,“世人都道‘弹琴悦己,弹筝悦人’,想不到玉笙公子能有这等修身养性的雅致。”   尚琐离手上的动作虽停了下来,但身子却依旧坐在原位,他只微微扭头,“琴筝钟鼓,箫笛埙笙,世间乐器就算看起来再怎么风雅,也始终只能是乐器,本无高雅低俗之分,所谓悦人悦己,除却乐音大小,也不过是世人强行给它们贴上的标签罢了,”他转身靠坐在琴边,“既是用心地学了,那便都是以悦己为初衷。何况,卿少将军若是有这兴致,我倒不介意为你弹琴一曲;自己私下里心血来潮,我也不介意替自己弹筝一曲。”   卿如仕失声一笑,心道,早有耳闻,瑶瑟以器乐为贵,这人倒真不亏为瑶瑟皇子,保不准精通多少门器乐。   只是,尚琐离这观点颇是异乎寻常,就算乐技出众,恐怕也难以在阶级分明又捧雅为圣的中陆获得大部分人的认同。   “我就不废话了,”卿如仕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所谓器乐上。他挪至尚琐离身旁,拍拍后者的肩膀,直说道:“当初在藏金阁与萧定撞上的时候,我跟他聊上过几句,从他讲的话上看——他没准跟棋仙楼,关系不菲呐。”   “萧定与棋仙楼有关?”尚琐离狐疑道。   (当然没有,但老子要你跟说没有,恐怕就没机会去打听棋仙楼的事了。)   “没错,”卿如仕坚定地点点头,“既然那小子早先在盼香阁蹭吃蹭喝,又与棋仙楼关系密切,那他没准会与捉拿卿府上下的那一队人马约地会合,你知道那队车马现在在哪儿不?”   “据源叔的线报,祥凤御军已返回皇宫,但棋仙楼车马并没有一同返回,而是在静水乡稍作停留。”尚琐离回答。   所谓静水乡,其实是个小镇,并无半点山乡之感。   “你若想去静水乡找他,那就得小心点儿。这四天是静水乡琴馆的外展期,就算闹起来,也不能惊动到街坊们,免得引起怀疑,被朝廷知道你的动向。”   “多谢!我保证把萧定给你带回来。”得知棋仙楼车马的大概位置后,卿如仕瞬间精神焕发,说什么也要去会会他们。   刚踱步到门口,卿如仕又忽地停了停,身子虽没动,但眼眸却稍稍往身旁瞥去,好像这个角度就能瞥见瑶琴边的尚琐离似的。与此同时,早已坐回瑶琴前的蒲团上的尚琐离,也同样以轻微的角度,往后瞥向门口卿如仕的位置——虽然他们两人,其实都无法从这个角度看到对方。   待卿如仕走远,琴前的尚琐离轻轻唤了一句:“齐岸。”   霎时间,一名外表约莫二十二岁的男子便从窗外翻了进来,看来是一早就藏在外头待命了。   尚琐离用拇指朝门口卿如仕离开的方向指去,“跟着他,以防有诈。”   名为齐岸的线人领命后,便踮脚一跃,“嗖”地消失在窗外。   X.   卿如仕摸了摸自己的耳舟位置——粘在上面的,赫然就是一颗黛青色的窃言散——刚才拍尚琐离肩膀的时候,他顺势将预留在手掌上的窃言散粘到了对方的衣衫上。   “哈……”他自嘲般地叹了口气——看来尚琐离的目的果然不简单,不然怎么会谨慎到特地派个人来跟踪他。   (“灭门之仇,不可不报。”)   他又想起尚琐离早先说过的话,以及那一闪而过的狠绝目光。   报仇,这肯定是他的目的,或者目的之一,但除此之外,莫非就没别的想法?比如说……推翻元锦,重夺政权?   然而,尚琐离的心思太难猜了。在没彻底搞清楚之前,卿如仕也不想妄下定论。   现下,他就是打定主意,非要在题海内捕捞一番——卿府到底为什么会被冤,枢密使曹大人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改变立场,还有,出于对故友的关心和好奇,他想探清关于尚琐离的一切。   (玉笙啊,既然你不开口,那老子就只能亲自探探你了。)   他潇洒地打了个响指。   (靠,刺激!)   他卿少将军一向不把脸皮当回事,要是被尚琐离发现了,那大方地表示“老子就是想打探你,你能怎样”就好——反正萧定还没个下落,尚琐离才不会轻易地派人对付他。   卿如仕鲜少在战场以外的地方碰到这种千钧一发的情况。现下难题一个接一个,他反倒是越发地热血沸腾起来,恐怕是身为将领的必沾之症。   X.   静水乡。   萧定一踮脚,整个人便飘然跃起,只见他正用轻功在错综复杂的民舍之间踮来踮去,牢牢地跟着不远处的棋仙楼马车。   一不小心偷到了奇怪的东西,怎么也得找个机会塞回去。   追着追着,萧定忽觉诧异:早先听师兄提到过,棋仙楼的主人是祥凤的参知政事秦大人,这群人不回皇宫,反而来静水乡做什么?莫非是善心大发,来这儿发钱了?   入夜,棋仙楼车马已行至静水乡镇边,这一队人将几辆马车都拴在了附近一间客栈的马棚之后,便全数进了客栈。   萧定躲在一旁的民舍后,蠢蠢欲动。   趁四周没人,萧定“嗖”的一声,几乎化作一道残影,飞快地闪入其中一辆马车内。   他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在马车里翻来翻去,却没发现原来公文纸堆就摆在头顶的小型木茶几上,“哦,藏这儿呢……”   他二话没说抽出早先偷来的那张纸,随意地塞到小茶几上的纸堆里,然后便欲一走了之。   正一转身。   对上了个人。   ——“……”“……”   ——“又是你?!”   那人,正好是前阵子在藏金阁擒住他的卿如仕。   冤家路窄,两人偏偏在棋仙楼的马车里,再次碰面。   “我猜你小子又是来偷东西的吧?”卿如仕挑眉,毫不客气地说,“你可以的,盼香阁偷不下去,倒直接来偷朝廷的东西了。”   “胡说八道!什么偷东西,小爷是来还东西的好吗?!”   “哦?那这是什么,你自个儿打工赚的?”卿如仕指了指萧定的衣兜——里面塞着几张银票。   “那是我昨天捡的,不是今天偷的。”   卿如仕继续嘲讽道:“反正不是什么正当途径,”他快手翻了翻小茶几上的公文纸堆,发现即使是萧定刚才塞回去的那张,也无法对卿府冤案的真相起什么作用,还得去另一辆马车瞧瞧。于是,他提议对萧定道:“咱们还是先离开这辆马车。”   “我是用轻功进来的,你看起来到不像是门派中人啊,怎么进来的?”萧定托着下巴问道。   “我?”卿如仕回答道,“我直接砸了栅栏进来的。”   两人正欲离开这辆马车,却忽然听到外头有声响,似乎是谁在交谈。   “……了,败事有余的家伙……”   他们连忙沿马车另一边的轩窗翻了出去,钻进底部的横栏架子间,背部贴着上方的车舆,又微微侧头,好让一只耳朵贴着上面,偷听马车里的人的谈话内容。   “殿下,这保不准什么时候才是个完结,您不妨……”   卿如仕一惊,“殿下”?……这朝廷中能称呼其为殿下的人,恐怕没几个。   回答的那个声音低沉却隐约带着点稚嫩,听起来像是位未及弱冠的青年:“急什么。”   卿如仕脑袋中突然闪过些什么——“殿下”、青年人的声线,这人莫非是祥凤大皇子墨象司?!   “曹文景既然已经表明立场,那剩下的人,本王自有定夺。”   卿如仕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祥凤皇子自出生起便可自称“本王”,不似瑶瑟那般需待封王后才可改自称。这声音的主人,是皇子墨象司没错。   “可殿下,曹大人之前中立了好长时间,现下突然加入保皇派,不大信得过吧?”   “不可信?哪里不可信?”墨象司听起来有点不耐烦,“本王花了好大的力气,跟他交流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抓住他的脑门,让他心服口服了。”   这话一出,卿如仕和萧定便互相对视了一下。   (曹大人加入保皇派,是皇子墨象司在背后搞的鬼?这么说来,还真的跟玉笙无关。)   想到这儿,卿如仕在心里松了口气。   两人将耳朵往上面贴得更紧,唯恐听漏了些什么。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墨象司问。   “回殿下,万事俱备,只待您一声令下。”   上头传来墨象司的一声冷哼,“那个碧景同,老早前就看他不顺眼了,要不是他在那里碍着本王的好事,保皇派早就成事了。”   “殿下……”   “有屁快放,别磨磨唧唧的。”   “静水乡的中老年人应该不少,我们若来这一出,风声恐怕有点大吧?”   “不用担心,”墨象司似乎阴笑了一声,“本王自有后手:你若是觉得人数太多,那就回棋仙楼取个沁毒菌的病种,来场瘟疫便是,中老年人本就体弱,不会有人怀疑的。”   这样一来,卿如仕就更加纳闷了。   一来,墨象司想要继位,这跟静水乡的无辜镇民们到底有什么关联,什么仇什么怨,让他打算直接杀人灭口;二来,为什么墨象司会让手下去棋仙楼取病种,好像这群人在他麾下似的。   ……   慢着。   (在他麾下?)   卿如仕和萧定还没回过神来,棋仙楼的一众马车便已驶到静水乡的郊外,忽地停了下来。   “快快办成。……但若情况有变,则静观其变。次年四月前搞定,便没有大碍。”墨象司下马车后,这么对手下说道,“哦,本王今夜心情好,不妨为你们介绍几位朋友。”说罢,他弯下腰,正对上横栏架子内的卿如仕和萧定的眼睛,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嗨,别来无恙。”   相视无言。   卿如仕和萧定心里都是一咯噔。   早前,墨象司一见马棚栅栏被毁坏,便心知是有人潜了进来。客栈外动手容易引起酒客们的注意,于是他便装作不知,待将人引至郊外再下手。   轰——!!   卿如仕和萧定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内,猛地从底部横栏内翻起,将整个马车都撞了个底朝天,接着,头也不回地朝静水乡镇中奔去。   墨象司早就认出了卿如仕,他对身边的属下下令道,“生擒那个高个子,至于另一个,格杀勿论。”   霎时间,四道人影“嗖”地一声,齐齐从墨象司的身边闪向卿如仕和萧定逃跑的方向。      ☆、第八章   情急之下,卿如仕一边跑路,一边指着静水乡镇中央,抬头对在自己上方房檐间蹿来蹿去的萧定喊了句:“分开!你认得那里吧,咱们在那儿会合。”他一转脚尖,与萧定岔开来,末了还回头补充一句:“不见不散!”   随着两人分头跑路,追在他们身后的四个敌人也充满默契地分成了两队。   这四个敌人两壮两瘦,健壮的那两个家伙看起来都是蛮力派,他们一个往卿如仕的方向追去,另一个则去追萧定;瘦的那两个家伙,手上套着乌黑的指套,看着像是喜好用点穴或者投毒来制服对手的类型——这两人,都追卿如仕去了。   追萧定的那个大胖子虽看起来笨重,可速度倒不赖。他紧追着前方的人,一刻也没落下。   眼看这大个子一拳过来便要砸向自己,萧定连忙钻进间隔更密集的房舍群内,身子灵巧地跃到一个又一个房檐上,并靠这些房舍的位置,制造视觉死角,好让这大个子碍于会惊动到镇民而无法轻易攻击自己。   “傻大个,下回记得减减肥。”   卿如仕一边跑,一边扭头瞧了瞧后方的情况。   “呵,好个分工合作,”他自顾自地啐了一声,“那边才一个人,老子这就偏偏有三个人!”   他从小习武,练得一身日行万里而从不疲竭的好体力,可墨象司的手下显然是被精心挑选过的,追人速度可谓一流,追了这么久,也从未显露过疲惫。   三人中最健壮的那一个忽然抡起一拳,朝前方卿如仕的位置就是一砸。   好在,这家伙虽然速度不赖,但力气和武道却不在上乘,卿如仕只双臂交叉于脑袋前,摆出军士训练中最常用的防御动作,便将这大家伙的拳头给暂时扣住。   他又将双臂夹得更紧,强忍着被拳头蛮力震到的麻痹感,向顺时针方向用力一扳,将这大个子扳倒在地,暂时甩在后头。   可追他的人有三个,且扳倒大个子时动作力度较大,使他整个人在原地停留了那么零点几秒的时间。   后面那两个瘦子抓准时机,从劲衣的左右袖口分别抽出三根细针,夹于指缝之间。   一看这架势,卿如仕便猜到那几根细针状的玩意儿必是毒针。   就在他准备全力往前冲时,其中一个瘦子已经“噌”地蹿到了前方——这是打算前后夹击。   在他背后的瘦子“嗖”地一声,将毒针刺过来,眼看便要刺中卿如仕的脊梁。   咔——   不过半秒间,这瘦子的双手筋脉便已被谁给凌空挑断。   再转眼看另一位瘦子以及那被甩在后头的稍壮但不至于肥胖的汉子,只见他们也一样,双手筋脉尽断。   卿如仕一咧嘴角,狂放不羁地笑了几声,“哥们,就知道你够意思!”   出手相助、将这两个瘦子的筋脉挑断的人,赫然就是受命前来跟踪卿如仕的齐岸。   “快走!”齐岸示意卿如仕道。   两人快步赶向静水乡镇中心。   后头,站在原地的墨象司远远地望到了卿如仕那头的情况。只见他冷哼一声,半眯双眸。   三人不久后便于琴馆附近会合。   卿如仕看萧定这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连忙问道:“怎样,甩掉那个大胖子没有?”   “没,小爷我既不是靠蛮力取胜的,也不是靠速度取胜的,怎么甩?”   “臭小子,你不是有剑吗?”   “有剑怎么了,你瞧瞧那家伙有多胖,一剑下去,没准连出血点都瞄不准。”   齐岸二话不说便扯起卿如仕和萧定的胳膊,往琴馆货仓的方向逃去——既然墨象司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那他的手下,想必也不愿在此大肆宣扬。去往货仓的途中会穿过镇中央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最坏的结果是连累几个镇民,最好的结果……就是那个大胖子碍于自己的身份,直接溜了。况且,货仓里不会有太多人,就算这胖子来硬的,卿如仕一行人也不怕牵连无辜。   “哥们,你能不能试着用同样的办法,把那个大胖子的筋脉给挑掉?”卿如仕一边跑一边问。   “我做不到,”齐岸摇摇头,“太胖了,脂肪多,我看不准他的筋脉。”   三人一冲进货仓,便看到一排排的琴和筝,以及……一个人?   那人停在货仓正中央位置,一袭白衣,头发用皮筋高高地束成马尾,正是盼香阁的筝王缘央。   “……好久不见。”卿如仕先打了声招呼。   缘央不作答,对他们三人突然闯进货仓之事甚是不解。   “你们认识?”齐岸问道。   轰隆——!!   四人都是一惊,只见那大胖子就这么横闯进货仓——可能是用计避开了镇民,也可能是直接忽视旁人的阻拦,硬闯的。   大胖子二话不说,朝着四人的方向就准备给一拳,显然是想将无意中目击了这一切的缘央也一同干掉。   见此,卿如仕连忙冲了上去,趁这大胖子还在蓄力阶段,便硬是制住了他的拳头。而后,齐岸也一同上前帮忙,想找机会摸透这大胖子的筋脉。   “喂,有没有什么办法?”卿如仕一边跟大胖子纠缠不下,一边大声地问后面的萧定和缘央,“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确实撑不了多久!”   萧定和缘央闻言,相互对视一眼。   缘央脸上虽与平时一样,并无太大波动,可额头上却悄悄地冒了几滴冷汗——这情急之下,他也没什么好办法,但若是再不想点法子,那四人都得遭殃。   一旁的萧定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办法是有,但能不能凑效可就保不准了,要是运气不好,没准还得死几个镇民。   他甩了甩头,这大难当头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见他扯起嗓子,往外头大喊:“救命啊——!!”   货仓里的其他人都愣了一愣。   ——萧定在打什么主意?他们之所以闯进货仓,就是因为这里人少,若这胖子是个不顾路人性命、随意践踏生命的家伙,那进货仓就是避免牵连无辜的最好办法。   现下这胖子,大概是在闯进货仓的途中没有遇到路人,也就没取他人性命。   然而,萧定这时候大喊大叫的,把路人都给引了过来,那可就保不准有什么后果了。   卿如仕、齐岸和缘央皆听到旁边传来了杂乱细碎的人声,不一会儿,这货仓里就挤满了来琴馆参观的客人,大多是约莫双十年华的大家闺秀。   “讲不讲理,讲不讲理!”萧定一副很激动的样子,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还直接把人家的头牌给抢了过来,”他愤恨地指着大胖子的头,“不就是有几个钱吗?!”   大胖子、卿如仕、齐岸和缘央都傻愣在那儿。   萧定在心中暗自坏笑。这胖子的反应,看来也没打算残害无辜,这就好办多了。   这些来琴馆参观的男性客人里,其中没准有进过盼香阁的,只要有谁能认出缘央,那自己刚刚那句话的可信度,可就蹭蹭上涨了。   “是有点像啊,”人群里有谁说了这么一句话,“……那还真是筝王吧!”   “真的是缘央相公啊!”   缘央微微皱眉,他其实很不乐意在这种地方被人认出是小倌,偏生这群客人还七嘴八舌地议论来议论去的。   大胖子咬牙切齿,似是不甘心。他刚将手伸进衣兜里,又忙地收了回来。   看这胖子的反应,卿如仕恍然大悟——难怪在马车里的时候,墨象司对棋仙楼部下们说话的语气就跟高高在上的施令者一样。看来参知政事秦大人果真是个幌子,棋仙楼真正的主人,应该就是皇子墨象司,否则,这大胖子怎么不直接掏出棋仙楼的令牌,示意自己是在按参知政事的意思行事?   原因大概是,秦大人应当也在棋仙楼有一小部分的手下,所以棋仙楼部下们的令牌上都会刻有墨象司或秦大人的名字,好在分头行动时方便调整人手。今夜,卿如仕和萧定没有在马车队伍里看到过秦大人,故这一队车马,其实全都是墨象司的手下,而胖子手上的令牌,刻着的就是墨象司的名字。然而,墨象司大概早就叮嘱过自己的手下——不可让人得知他在棋仙楼有实权,故而,这胖子没法掏出令牌来为自己喊冤。   客人们看胖子许久没有回话,也就默认萧定说的是实话,于是他们一个个都怒目瞪向胖子,饶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胖子忽然扭头盯着缘央,似乎是想记住缘央的外貌特征。不过多久,他重重地拍了一下不远处的琴架,气急败坏地离开了这里。   “刚想骂你牵连无辜,结果你的主意还真把咱们救了,我这连骂都没地方骂。”卿如仕一拍萧定脊背,打趣道,“行啊你小子!”   “何止没地方骂,你现在还欠我一条命,支走这大胖子可是小爷我的主意。”萧定说,“要不给我点钱,就当是谢礼?不然你的救命恩人就得饿死街头了。”说罢,他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好像生活极其拮据、十天半个月没吃过饱饭似的。   卿如仕只笑骂一声:“你小子比我还不要脸。”   “缘央,”卿如仕看旁边的缘央一言不发,便开口问道,“你这是跟老鸨交代过才来琴馆的吧,原本打算在这待几天?”   “四天,”缘央语气平稳、不带起伏地回答道,“直到外展结束。”   “抱歉,是我们拖累了你,”卿如仕说,“接下来的三天里,你就待在镇上的客栈里,绝对不要出来。”那个大胖子应该已经认准了缘央的样貌,若再让后者待在琴馆里,保不准会出什么事,“今后可能会有人来找你麻烦,但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太过担心。”   缘央的表情很是奇怪,似怒非怒,但他最终还是点点头,在外头叫了一辆马车,让车夫送自己去客栈。   踮,踮,踮。   萧定鬼鬼祟祟地,想趁卿如仕和缘央聊天时,偷偷溜走。   “少侠请留步。”   萧定汗毛一竖,只见齐岸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的跟前,拦住了去路。   (“又是秋棠公子啊,快请坐快请坐!”)   卿如仕一惊,这才反应过来,他耳舟上的窃言散,在这么一大段时间内全无动静,想来是尚琐离在他离开四合院后,便连琴也不弹,改去看书了。   窃言散安分了这么久,却突然传来一阵粗犷的男声,没把卿如仕吓了一跳,想着尚琐离这是跑到谁家府上参加宴席去了吧。   (“郑大人这就不必了,我这次来,实在是有重要的事需要同大人商量。”)   谁知,这所谓“秋棠公子”的声音,赫然就是尚琐离的声音。   秋棠……?   卿如仕叹了口气。玉笙,你这是起了多少个化名。   (“哦,不妨说来听听?秋棠公子的请求,俺能尽几分力,那就尽几分力。”)   (“上次从您这儿得来的东西,我阅览过后,发现少了些什么,兴许是不够的……”)   (“晓得嘞!你是想要那另一份东西吧,就是修兰的战地地图。”)   修兰的战地地图?看来,尚琐离的真正目的,恐怕十有八九就是推元锦皇帝下位、光复瑶瑟。   没过多久,窃言散又传来了这粗犷男子的声音。   (“秋棠公子想要的话,俺自然不会小气过头,只是……白白将手头上的东西交出去,俺也不太好做啊。”)   卿如仕发现窃言散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转念一想,他当初将窃言散粘在了尚琐离的肩膀上,现在这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大,岂不是意味着……   (“秋棠公子可不介意再让俺乐一回吧?你这小家伙的滋味,上回可真让我意犹未尽呐。”)   这话一出,卿如仕剑眉一抖,身子也差点儿蹦了起来。   (这个人莫非是想让玉笙以肉体为回报,去交换修兰的战地地图?且刚才那句话里,他好像提到……上回?)   想到这,他只觉思绪混乱,好似有千百只蜜蜂在脑内嗡鸣作响。   半晌,窃言散那头终于传来了尚琐离的声音。   (“那便合郑大人之意。只要郑大人坚守信用,将战地地图卖给秋棠,秋棠便没有异议。”)   (“就知道你是个爽快的人儿,咱们……”)   突然间,窃言散传来了一阵“嗞啦”的杂音,而后便再无声响。   窃言散的那头已没了声响,具体发生了什么,卿如仕也没心思去想。   瑶瑟被灭,更名元锦后,俞国皇帝便派了一部分政治素养极佳的大臣,前往元锦,帮助姬非荒管理朝中政事。而姬非荒现作为元锦皇帝,虽有私生活荒淫无度的传闻,但在治国方面却颇有成见,是个明君的料。   (玉笙这夺_权_路……恐怕不大好走。)   卿如仕猛闭双眼,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紧锁的眉头。   “喂,小子,”他睁开双眼,对不远处那被齐岸拦了下来的萧定说道,“现在外头不安全,你要不就跟我一起回玉笙那边?”   “玉笙?”萧定挑起一边眉毛。   “就是盼香阁里的觞鹭,也不知道你们碰没碰过头。”   ☆、第九章   折腾了大半夜,卿如仕和齐岸终究是将萧定连哄带骗地拽回了青鹴镇郊外的四合院内。届时已是皓月当空。   卿如仕当着二人的面,打了个响指,招来传信鸟,而后又从衣衫间抽出纸片和笔,在纸上一挥而就。   大致意思,便是让裘烈行保护好缘央。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裘烈行能将缘央从盼香阁赎出来,至于这赎金,便等卿府冤案被摆平后再一一还清。   待卿如仕放走传信鸟,齐岸便这么交代道:“我带萧大侠去他的卧室了,明日见。”而后,他手一紧,拽着萧定往四合院长廊的拐角处走去。   卿如仕没有直接回房,而是转个方向,朝书房踱去,打算先见见尚琐离。   (但愿他还没回房睡觉。)   将至子时,然而除尚琐离外,连源溪也还待在书房内伺候他。   卿如仕一踏入书房,便似笑非笑地,朝不远处的两人问道:“‘郑大人’,不会就是青鹴镇那个赫赫有名的郑镖头吧?”。   闻言,源溪与尚琐离皆微微一惊,只见后者先微皱眉头,后缓缓放下手中捧着的书卷。   卿如仕拆下粘在耳舟上的黛青色颗粒,“萧定给我的,具体怎么用,我也不大明白。总之你跟郑镖头的对话,全都被我听了个遍。”   尚琐离轻阖双眸,伸手捏了捏眉心,“郑镖头那边的战地地图,于我而言,至关重要。”而后,他稍睁眼,斜视卿如仕。   “你能保证他没在耍你吗?”卿如仕虽极力地让自己表现得镇定,可语气中还是多多少少地夹杂着愤懑,拳头也不自觉地握起,“如果他是真心想帮你,那为什么要将情报分成两份,让你第一回找他的时候,发觉不到战地地图的重要性?”   “故意也好,无意也罢,我只知道我需要这战地地图,而且还没拿到手。”尚琐离在这时却越发地偏执起来,一点儿也不肯让步。   “卿府也是军事世家!”卿如仕猛地冲上前,紧紧地抓着尚琐离的一只手腕,好像要把覆着手腕的衣衫扯坏,“你既然想要俞国或修兰的情报,那为什么从来不过问我?偏偏要任那个郑镖头玩弄!”   “放肆!”骂出声的不是尚琐离,而是站在一旁的源溪,只见他跨步上前,用力地拍开卿如仕的手,“琐离公子的决定……”忽地,他顿了顿,“何时轮到你来非议!”   尚琐离默然整理了一下方才被卿如仕拽出皱痕的衣衫,从容道:“卿府上下如今还在坐冤狱,你既是想帮,又如何帮?”他稍稍瞥向卿如仕,后者目光如炬,好一副要发作的样子,于是,他又补充道,“卿少将军还是不要管这么多的好,否则,不怕趟水反烫自己的脚?”   说罢,他轻轻踱步,作势便要离开书房。   “烫脚?”尚琐离听到自己的背后传来卿如仕的狂妄笑声,“老子本就是战地里滚大的,就是烫到脚,又能如何!”   他不语,径自走了出去,只留卿如仕和源溪在原地。   半晌,卿如仕听到一声叹息,原是出自身旁的源溪。   “琐离公子……琐离殿下落到如今这境地,我又怎能不痛心?只是这夺权之志,依他的个性,是绝不可半途而废的。”   卿如仕听到这话也是一惊,下意识地就回答了一句:“大叔你放心,待我还卿府一个清白,一定会助玉笙一臂之力!”他见源溪一副半知不解的样子,又补充道,“玉笙的敌人是俞国,俞国的贸易伙伴是修兰,而修兰,却恰恰是祥凤的劲敌。他对付俞国,其实也间接地帮祥凤对付了修兰,而我对付修兰,其实也间接地帮瑶瑟对付了俞国。”   源溪会意后,便放缓了脸色,而后,他稍稍侧过身。   “其实,殿下的童年也并不愉快。”源溪说。   这话一出,卿如仕便有点好奇了,“源叔可能同我讲讲?就当是让我更深入地了解一下玉笙。”   “瑶瑟自古以来便不是长子继承制国家,所幸文化所致,皇室氛围还算和缓,皇室成员之间也鲜少落到为了得到皇位而相互暗害的地步,要斗就光明正大地以实力来斗。但也正因这特别的继承制,各皇子之间竞争异常激烈,想让皇帝将太子之位传给自己,就必须在皇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源溪缓缓道来,“在这一辈皇子中,琐离殿下长得异常出挑,可也正因这天人外貌,他从出生起就一直被人暗中非议。某一次经过贵妃们的寝宫时,我和殿下无意中听到她们的言论——她们觉得殿下生得面如傅粉,以后必是无法继承皇位、倚靠他人过活的货色,没必要当成与自家孩儿争夺太子之位的对手。”说到这,他稍稍皱起眉头,“这不听还好,一听,殿下的自尊心便扣不住了,那时的他还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却像大人一般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源叔,我要当,便当这人中龙凤,太子之位,我自会用实力去争取,今日听到的那些话,迟早会在以后成为她们的耻辱!’”   卿如仕听到这,先是会心地笑了笑,而后眼神渐渐暗淡起来。   源溪继续说:“自此,殿下便更加用功地研习,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琴棋书画,全都不在话下。有时,其他皇子都去游山玩水了,他却还窝在御书房里研究兵法。这十几年来,我从不曾见殿下如同龄孩子般嬉戏玩乐过,偶尔心疼他了,也便告诉他,‘您如此用功,就是老天爷也见着,没准都会帮您一把,何必苦了自己’,劝他好生歇着,别太过劳累,可每到这时,他总会以‘做人最不可取的,便是轻易感动自己’为由,继续点灯钻研。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琐离殿下各方面的才华,居然变得比一直压在他上头的大皇子和五皇子还要出众,简直让大臣、妃子们以及圣上本人都大吃一惊,”说及此,源溪微微一笑,好似一位父亲看到自家孩子中了科举那般自豪,“后来……你也知道的,瑶瑟被三国灭亡,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便学着谦久的习俗,改称殿下为公子。”   “源叔,”卿如仕试着问,“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应该也在前头听到了,我那时便问过玉笙有关三国背叛瑶瑟的事,”他的神情越发严肃起来,“但玉笙可能出于谨慎,而向我隐瞒了什么,您可能将瑶瑟灭国的具体细节告诉我?”   源溪沉默一阵,回答道:“修兰、谦久和旭国的三名星象家究竟是怎么得出瑶瑟帝星会独自闪耀的,我也不清楚,他们从来都没有将推演结果告诉瑶瑟。况且,各国对应的帝星,其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变动,星象家们要根据当时的天星轨迹,先推演出各国当时对应的帝星,而后才能推演帝星运势。”   “那他们合伙灭亡瑶瑟的做法不就太扯淡了吗?!”卿如仕怒不可遏地喊了出来,这怒火不是指向源溪,而是指向背叛瑶瑟的三国,“既然对应的帝星并不稳定,那不就代表着冲破其余三国的那颗帝星可能并不是指瑶瑟?!况且,因为这所谓的‘天命’,他们就将无辜的瑶瑟皇室灭亡,害得玉笙流落到这种境地,”他不屑地啐了一声,“老子还偏不信这扯淡的天命了!”   源溪上了年纪,为人处世都较为平稳淡然。但此时听到卿如仕的这一番话,眼神也是微微地一变——早先,自己只觉得这年轻人狡猾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但如今一看,却渐渐地对他有所改观。   “琐离公子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也许也是一种荣幸。”源溪稍弯嘴角,和蔼近人地笑着。   “大叔,您别看我现在这个样,我要说我能把留在卿府的军事公文带出来,你信不?”卿如仕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骄傲地看着源溪。   闻言,源溪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可……公子不过是你的故友,若是成功了,这份恩情要怎么还才好?”   卿如仕神思恍惚了那么几秒,而后坚定地回答道:“爱怎么还,就怎么还呗。”他见源溪半知不解,便摸了摸下巴,继续道:“早先我在盼香阁被玉笙……或者说,被觞鹭伺候的时候,我只觉得这是个乖巧温顺的小倌,嘴巴里还偶尔会放出几句能把我噎到的恶言,实在是勾人兴致。”忽然,他的眼神变得异常柔和,仿佛想起了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后来啊,枢密使曹大人暗访盼香阁时,觞鹭明面上一副笨拙的样子,结果脑袋转得可快了,我当时就知道,这小倌长得这么像玉笙,政治素养又不赖,肯定不是一般人。”他耸了耸肩,“再后来嘛,我和玉笙就在天坛城门附近撞见了,一相认,倒把我惊呆了——这小子秘密可真多。于是我就下定决心,能见光的、不能见光的,全都得打探清楚,谁叫老子就是这么不要脸!”他爽朗地笑过几声之后,又回过神,“现在嘛……算是有点头绪了,玉笙这家伙就是打定主意要复兴瑶瑟,劝也劝不动的。既然我俩交情不浅又有缘碰面,那相互照应也没什么不好的。”想到尚琐离需要用肉体去寻他方庇护,他也是一阵痛惜,但这话该想不该讲,因为以尚琐离的性子,恐怕不乐意被人怜悯。   “如仕公子,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   “哦?”卿如仕问,“什么事,但说无妨。”   “琐离公子会在明日亥时会面郑大人,他打算单枪匹马地完事,不允许我一道前去,但……他只说不让我陪同,可从来没说不让你陪同。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跟着去,就当是替我照看照看公子,免得郑镖头干出什么伤害他的事。”   卿如仕一弯嘴角,道:“乐意之至。只是赶明儿同玉笙商量的时候,源叔您可千万得向着我,多多在他面前说我好话啊。”   ☆、第十章   盼香阁的老鸨见有客人来了,便忙迎上去。只见,踏入阁门的是一袭黛青色衣衫的裘烈行,还有他身边的筝王缘央。   “裘大人,多日不见!”   “雾桐可在?”裘烈行温和地向老鸨询问道。   老鸨二话不说招来了杂役,“叫雾桐那家伙过来,裘大人找他呢!”   杂役领命下去没多久,雾桐便从不远处的阁道内走了出来。他见缘央和裘烈行站在一块,便面露狐疑,无意中抬了抬右眉,总觉得裘烈行此次前来是有盘算的。   裘烈行略转过身,语气平缓地问老鸨:“我若说,想赎他们两个出去,那共需多少银两?”   雾桐一听这话便更疑惑了,早先这裘烈行似乎很赏识缘央,想赎他出去也不是没有道理,可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老鸨呆愣着,眼睛似乎要掉出来,“且慢,裘大人,您说想赎他们两个?”她醒醒神,接着道,“大人,奴家可就丑话说在前了,缘央现在可是头牌,身价自是咱们盼香阁里最顶尖的;而雾桐虽被刮花了脸,生意不如以前,但好歹也是前头牌,身价虽不如缘央,但与寻常小倌比起来,也是多了那么十九八两的。”   裘烈行只从容地点了点头,“价格好商量。”末了,他又转身面对雾桐,问道,“你可愿随我们一同离开这儿?”   雾桐不过多久,便重重点头,“愿意,白来的机会,哪能不愿意!”   裘烈行满意地微微一笑,而后又问老鸨,“姑娘,你们这阁里可能腾出一间房,供我们三人商议点儿私事?”   眼看大批银子就要到手,老鸨哪会说不能,“您请,您请,就阁道里哪些,只要没人,便随您选。”   待缘央和雾桐都进了阁室,裘烈行便关紧门,生怕走漏了风声。他坐到阁室左边的床上,两只胳膊分别抵在膝盖上。   缘央和雾桐则双双坐到阁室右边的床上。   “我收到了双成——也就是早先那个身穿盔甲,站在我身旁,后来又恰好在琴馆遇到你的家伙——的传信。”裘烈行对缘央说,“那天的状况,我已大致了解了——双成逃亡的途中恰好遇见了你,连累你也被追杀他的人记住了外貌。他让我照看好你,并交代我,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将你赎出去,免得让那些人有机可乘,危害你的性命。”   “卿双成还挺够意思的,”雾桐下意识地笑了笑,全然没注意到旁边的裘烈行悄悄皱了皱眉头,他觉得雾桐直呼卿如仕的姓氏和表字是很不妥的行为,“既然你来这里是为了带走缘央,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想把我也一起带走?”   裘烈行干笑了一声,“不是我想把你带走,这是他的意思。”说罢,他用眼神指了指缘央。   雾桐看向缘央,挑眉道,“你的意思?”   缘央闭眼冷哼一声,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你的脸被刮花、右腿被废,其中也有我的一部分责任。现在能出去,给你一点恩惠也无妨。”   “哼……”雾桐悄声冷笑后便甩过头。   当初,雾桐还是头牌的时候,蒋飞驰便已在盼香阁内臭名昭著。被他点过的小倌,没有一个能身子完好地从阁室里出来——多多少少地,都带了点伤,轻的也就几道刮痕,重的便直接没了命。   一开始,蒋飞驰并没有对缘央和雾桐虎视眈眈,只找些寻常的小倌,来满足自己的另类趣味。可日子久了,蒋飞驰就开始好奇,这盼香阁里的头牌是什么滋味,于是,他首先找上了当时还得空闲的缘央。   缘央见蒋飞驰拦下自己,便觉得不妙。可蒋飞驰是客,他是倌,没有特别的理由,倌儿自然是不能拒绝客人的。于是,他只能左一句右一句地与蒋飞驰周旋,希望拖得久了,自己没准能灵光一动,想到什么好办法。   蒋飞驰与缘央就这样在盼香阁酒席间聊了好一会儿,前者的耐性没一会儿便被耗光了,于是他废话不多说便拽起缘央,想让后者伺候他去。   缘央一看自己快坚持不住了,情急之下,便对蒋飞驰说了一句:“雾桐相公柳腰花态,非缘央可比,大人若是贪恋温柔乡,可得物色个合适的人选。”   蒋飞驰一听这话也是一愣——盼香阁内竞争如此激烈,倌儿们之间,当是谁也不愿夸奖谁的,可这舞魁雾桐究竟是何等绝色,才能让同为头牌的筝王缘央也这么夸他?   可巧,雾桐没过多久就伺候完了上一位客人,从阁道内走出。结果,他还没从上一发云雨中缓过来,就被蒋飞驰硬是拽了过去,二话不说扔到了另一间阁室里。   外头的缘央瞥见这一幕,心里也是咯噔一声,知道自己虽暂时安全了,但终究是闯了大祸。   雾桐一向性子倔,见蒋飞驰硬把自己拽到了阁室里,心中自是一万个不愿意。于是,他放下平时伺候客人时的风尘媚态,明明白白地同蒋飞驰说,之前的倌儿都被虐得不成样子,自己不愿意落得一个境地。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蒋飞驰恼羞成怒之际,便抡起阁室里的油灯,往这不听话的小倌身上砸去。   雾桐一躲,没让这油灯甩到自己身上,可右腿却被油灯砸了个正着。抬首一看,只见蒋飞驰怒气未消,拎起桌案上的小刀,往这边就是一砍。   情急之下,雾桐强忍着右腿上那被割伤和被油烫到的双重疼痛,爬起身,躲过了蒋飞驰的一次又一次攻击,可最终还是不能幸免地在左脸位置留下了一道伤疤,然后,他在体力耗尽之际,被蒋飞驰抓着脚踝,撕扯掉衣服,压到旁边的床上。   阁道外的人一听雾桐被蒋飞驰找上了,都是深吸一口凉气,但也都不知雾桐和蒋飞驰在阁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天晚上,他们隔一会儿便会听到那间阁室内传出几声惨叫。   “双成如今在青鹴镇郊外,”裘烈行站起身,轻拍衣衫,“可惜的是,我不能亲自带你们过去。裘府和卿府是世交,现下卿府被冤,我身为裘府的人,也许已被人暗中追查,”他又补充道,“你们就在这儿等着线人来接,我这便出去,与老鸨商议银子的问题了。”说罢,他便留下缘央和雾桐在阁室内,径自走了出去。   “……价格大致就这么多了,裘大人您看合理不?”老鸨与裘烈行商议了好一会儿。   “无异议,银子就放这儿了,姑娘拿好。”将银子交给老鸨后,裘烈行又补充道:“暗号早先便交代了,有劳姑娘。”   所谓的暗号,就是某些客人交了赎金后却出于某种原因而不想由自己本人接走小倌,这时,他们会留下暗号,来接被赎小倌的人就可凭暗号,从老鸨手头上带人走。   (还好赎这两个孩子的时候不用留下赎客本人的姓名,不然麻烦事可就多着了。)   裘烈行暗暗叹息道。   不过半晌,他便转身离去。   看着裘烈行远去的方向,老鸨也叹息一声——缘央虽时不时地便会惹自己不快,但毕竟是栽培了十多年的孩子。何况,那孩子也不负众望,长成了以雅兴引客的盼香阁头牌,论出息,自是比以□□人的那些倌儿要强了不少。眼下,那孩子就要走了,也不知今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要说半分不舍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X.   卿如仕踱步到四合院的书房。   出于礼仪,卿如仕朝尚琐离身边的源溪寒暄式地点了点头,而后开门见山地向在书案前专心研究字卷的尚琐离问道:“你今晚要去郑镖头那里?”   尚琐离点点头,“是的。”   “那就对了,”卿如仕得到答案后,一把冲上前,抓着尚琐离的肩膀,把后者整个人转了过来,面对自己,“考不考虑带上我?”   “带你?”尚琐离微微皱眉,“又不是去跟人谈判,带你做什么?”   “郑镖头人高马大的,万一他想强迫你干一些太过出格的事,你一个人跑过去,恐怕应付不来,”卿如仕回答,他觉得尚琐离看起来清瘦又弱不禁风,要是郑镖头这种糙汉来硬的,只怕是羊入虎口,“带着我一武将,出了事也好给自己个照应!”   尚琐离干笑一声,听出了卿如仕的意思是自己看起来弱不胜衣,“我以前可是皇子,从小时起便跟着师父一同习武,你莫要小看我了。”   “琐离公子,”一旁的源溪此时突然起身,“多带一人也不碍事,况且……”他作势将卿如仕打量一番,“这小伙子看起来身强力壮的,没准一跟过去,还能起到振威的效果。兴许郑大人本有坏主意,可一看这小伙子不好对付,便打消了念头。”   尚琐离抬了抬左眉,再一转眼,只见卿如仕也是一副期待无比的样子。   于是,他终究是叹了口气,答应下来。   ☆、第十一章   来盼香阁接走缘央和雾桐的,是尚琐离的另一位线人——一名叫黎音的姬发女子,她身形高挑,大氅下穿着贴身的夜行衣,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的。   缘央和雾桐被黎音领到一所座落于青鹴镇小丘的四合院前,只见四合院宅门边还站着一名男子。近眼一看,原来是齐岸,看来他是特地在此处等候,好接应缘央一行人的。   缘央一眼便认出了齐岸。   雾桐见他眼神微微一变,猜到他们二人许是见过几面,于是问道:“你认识他?”   缘央不语,只肯定地点点头。   “哟,齐岸公子,好久不见,您可生得越发玉树临风了~”黎音一来就搭上了齐岸的肩膀,还调戏似得用手捏起对方的下巴。   “咳,”齐岸似乎不大懂得应付这种场合,或者说,不大懂得应付黎音,脸上居然先白后红,伸手悄悄拍开了黎音那搭上自己肩膀的手臂,但力度却不大,“黎音……姑娘,我二人只几个时辰没见。”   黎音故作没趣地笑骂一声:“真是,这么老实正经做什么,”突然间,她又换回暧昧的语气,“莫非……您是不想在有人的场合下伺候奴家?”   齐岸意料之中地僵直了身子,惹得黎音嗤笑起来,好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丫头。   “好啦,不逗你了,咱们得先干完正事,”她的语气中依旧带着笑意,转头望了望缘央和雾桐,“喂,那边那两个!愣着做什么,进房了!”   缘央和雾桐皆是无言一愣。   “这一趟过来,莫非还得看他们上床?”雾桐悄悄对身边的缘央说。   缘央干笑一声,“那还好,”他说,“起码比看你雾桐相公上床伺候人要护眼得多。”   话虽如此,雾桐今日的装扮,倒无法与“相公”一词联系起来。   离开盼香阁后,缘央的装束并无太大变动,因为他在盼香阁时便是以文人之姿接客。   可雾桐就不一样了,往日,他头嵌凤饰,眼部画以红妆。现下,他的衣衫虽依旧是火红的,但脸上妆粉褪尽,头部也如寻常的祥凤男子一般,将脑后一撮头发先束起发髻,后用簪子固定。   齐岸和黎音将缘央和雾桐领进四合院,又带他们在院内兜兜转转,好让这两个从小待在盼香阁,恐怕连四合院的基本结构都半知不解的前小倌们熟悉一下他们接下来要生活的地方。   “卿如仕那家伙,今天一早就死缠烂打地央求我们公子让出一间宅院给你们,可没把咱俩和源叔都烦个半死。”黎音说。   “你们公子?”   “你们和公子应该在盼香阁见过才是,公子当初取了个什么样的化名来着……?”说罢,黎音作势思考了起来,但想了老久还是没有头绪。   缘央和雾桐相互对视一眼。   近来除了他们两人,就再没别的小倌被客人赎出去,可黎音方才说,他们公子曾进了盼香阁,现在又出来了,莫非……是那死去的觞鹭?   思及此,缘央的眉头猛然一皱。   “想不到那个觞鹭,后台也不浅啊。”雾桐说完撅了撅嘴,轻声嘟囔了一句“得了,就你们厉害”。   “想起来就好,这宅子暂时归你们了。话可说在前,咱们公子可不会无缘无故地给你们送钱。要是赚不到钱,养活不了自己,可别在快饿死的时候跑来央求我们。”   待齐岸和黎音离开后,缘央和雾桐就开始为自己的下一步作打算了。   青鹴镇虽不如天坛那般繁华,但人口数量还是可观的,若是开个小店或私塾,收入也勉强能维持生计。   缘央思索片刻,做了决定:“开个筝行吧,我收学徒赚钱。”而后,他又望向雾桐,想看看后者有什么想法。   只见雾桐还是一副深思状。   过了许久,雾桐还是没有头绪——以他右腿现在的状况,恐怕就是教人跳舞也不行。在盼香阁时,老鸨不让他识字,他平时学的就是些拉客玩乐的玩意儿。算术?那更是一窍不通。   缘央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都不会吧,该不会离开了盼香阁,便没法养活自己?”   这话一出,雾桐瞬间就炸起了皮,“我像是这么无能的人吗?!”可转眼间,他又发现自己当下确实一无是处,曾引以为傲的舞技,也在右腿被蒋飞驰砸断后,化为乌有。   思及此,雾桐一边气得发抖一边瞧见缘央那玩味的眼神。没过多久,后者也懒得跟他牵扯下去,只讥讽似地哼笑一声,便径自离开这里,准备去卧房休息。   待缘央走后,雾桐忽地咬牙,重重地跺了一下脚。   ——凭什么说我没用,我就没用了,我还偏不服了!   X.   亥时,郑镖头铺内。   “秋棠公子果真守时!”郑镖头一看尚琐离来了,忙眉开眼笑地将后者请进去,期间,手还不自觉地在尚琐离身上摸这摸那,权当一旁的卿如仕不存在。   尚琐离只莞尔一笑,不失礼节地回应了郑镖头的寒暄语。   “二位公子不妨随俺来,找个合适点的地方再说。”   所谓的“合适的地方”,其实就是指他的家院,那儿离铺子并不远。   郑镖头将二人领到了自家四合院的东厢房外,让两人在门外稍等片刻。他自己倒钻了进去,在房内翻找起什么来。   不一会儿,他又从房内走出,将一卷纸轴举到尚琐离的跟前,示意这就是尚琐离想要拿到的修兰战地地图。   待尚琐离会意地点点头,郑镖头便毫不客气地揽上他的肩膀,将其引进房内。   尚琐离悄悄回望一眼还站在门口的卿如仕。不过多久,郑镖头便“嘭”地一声关上房门,把卿如仕隔绝在房外。   卿如仕在外头,每隔一阵子便能听到房内传来一阵沉重的撞击声,想是郑镖头用力过猛,才让整张床都震动了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尚琐离痛苦的呻_吟。   他不语,只站在门外,面对着郑镖头院内的莲池,任由明月当空,在他的脸上洒下几缕蟾光。他忽地放下紧攥着的拳头,却发现拳心几乎全是汗。   莫名焦躁。   尚琐离执拗地要以这种方式去换取情报,他心中自是千百个不痛快。可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意见,却也不是他卿如仕的做法。   惜情已表,怒言已诉。尚琐离若执意要走这条路,他也没有理由去拦。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嘎吱”一声,原是郑镖头走了出来。   他才刚掠过卿如仕一步,便又停下,用拇指指着房内,对卿如仕道:“你们要的,俺说到做到。”而后,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跨开脚步。   等郑镖头走得没影了,卿如仕才猛地撞进门内。只见尚琐离大汗淋漓地倒在床上,眼帘紧阖,赤_裸的身子只用一张薄被稍做掩盖,一只手臂自床沿垂下,另一只手虽疲乏,却牢牢抓着一卷纸轴。   “看你这样就来气!”卿如仕毫不客气地上前摇了摇尚琐离的身子,将方才积蓄在心中的怒火尽数发泄出来。   尚琐离疲惫的同时,感觉到身子被人用力地晃了晃,于是嘴上喃喃着什么:“……瑶瑟新太子继位后……”。   “什么?”   “新太子继位后……瑶瑟帝星独耀……”   “……”   “那个太子……”尚琐离的眼睛突然睁开——往常,他总有意地在人前摆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现下,他刚被郑镖头折腾了一番,头昏脑涨,也就顾不得颜面,失态地喊了出来:“那个太子指的就是我!!”   卿如仕闻言,顿觉诧异。   (我可从没听说瑶瑟皇帝立了太子啊?)   “可卿府从来没有接到过线报,说瑶瑟皇帝已经选好太子。你怎么知道太子之位一定会落到你手上?”卿如仕直言问道。   “……我偷偷看到的,”尚琐离用一只胳膊盖住双眼,“父皇已经叫人拟旨了……”   卿如仕突然悟到点什么——瑶瑟皇帝已经着手让人拟旨,打算立尚琐离为太子,但自己身为祥凤卿府的一员,却至瑶瑟灭国都不曾得知此事,岂不是意味着……   卿如仕见尚琐离有意坐起,便扶着后者,让他披着薄被,坐到床沿,问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谦久、修兰和旭国合伙攻打瑶瑟的那天……刚好就是你看到皇帝拟旨的隔天吧?”   “一拳之隔……不过一拳之隔而已……哈哈……”尚琐离用手掌轻抵脸颊,略显疲惫地笑着。   卿如仕想教训他几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教训,从哪里开始教训——从小以登基为帝为目标,几乎一刻不曾停歇,费尽心思得到了众人的赏识。结果,国家却在自己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时灭亡了,而起因,却不过是星象家们那似有若无的推测。努力了这么多年的成果就这样化为乌有,能白白说了算?不能,即使是他卿如仕,要遇到这种事,恐怕即使知道要遭天谴,也非得跟那群混账斗个你死我活。   尚琐离笑累了,便重新调整好状态,用拳头恶狠狠地往床上一砸,“凭什么他们不让我当皇帝,我就不能当了,我还偏不服了!”   ☆、第十二章   不一会儿,卿如仕见尚琐离作势要起身,连忙用手去扶,免得这人走起来跌跌撞撞的,没准还能磕到床柜角。   谁知,尚琐离却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我自己能走,”尚琐离狠笑一声,“我不过一人尽可夫之徒,不劳卿少将军挂心!”   结果,他还没下地走几步,身子就一晃,许是太过疲惫,站都难以站直。   这下,卿如仕好不容易扣住的怒火,又重新被他引了出来。早先只骂一句,是因为他能理解尚琐离的境遇。可当下,这人又是在干什么?站都站不直了,还不让人扶,活了二十多年也没见过这么蠢的。况且,所谓“人尽可夫之徒”,这可是在说他自己脏?   卿如仕狠狠地瞪着他,呵斥道:“废话少说!老子进了千百回青楼,在兵营里也没少泡俊男俏女。呵,比脏?你乖乖排我后面!”   “好汉不砸窗,好婊不立坊。卿少将军既未在郑大人院内捣乱,那我自当拆了这牌坊,承认自己人尽可夫——这便扯平了!况且,路是自己选的,我若摆出一副生活所迫、形势所逼的模样,敢问是想作给谁看?”尚琐离说着说着,见卿如仕身形一动,许是有话要讲,便伸出手,停住了他,“卿少将军莫非是想发动唇枪舌剑,劝我一番?”   卿如仕眉骨一抽搐,而后,猛地眨了眨眼,稳定心神后又叹了口气,“抱歉,‘你这样纯粹是徒增烦恼,还是别管瑶瑟了’这种话,我说不出口。因为换作我,也同样不会甘心。明明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却只因为星象不详这种无理的缘由,就要把皇位拱手让人、让十几年来的努力前功尽弃?笑话,就算是我,也会为复国在所不辞,因为咽不下这口气!”他抓紧对方的肩膀道:“卿府被冤,府里大部分公文,大概都已经被朝廷收走了。但那剩下的,只要能夺过来,肯定有大用处。没准既能替我还卿府一个清白,又能帮上你的大忙。别忘了,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军事情报,而卿府正好是军权世家。”他信心十足地笑着,“卿府冤案也好,瑶瑟复兴也好,都给它来个圆满的!”   尚琐离轻轻将卿如仕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拍开,“三思后行,你可打算将祥凤的军事机密泄露给我这个亡国之人?”   “我不会让你在自家大院里干等着,”卿如仕说,“潜入卿府的时候,咱们一块儿去。你天资聪慧,这脑袋瓜没准会派上大用场。若是成功了,就当是共享战果;若是失败了,那也就没什么可泄露的了。”   尚琐离阖眸轻笑道:“倒是个好主意。”   卿如仕看他笑得疲惫而又勉强,只得跟着苦笑一声,就当是回应。   其实他清楚地知道:卿府冤情还没被洗清,对尚琐离来讲,就意味着重要的军事情报还没到手。这样,他便会继续与各国大名进行情报交易,这次是用肉体,下一次,又有谁能猜出是用什么?   卿如仕的手臂不知从何时起便没有再抓着尚琐离,后者撑起身,道:“天色已晚,是时候回去了。”   结果,他刚踏出一步,便两眼一黑,身子往下倒,失去了意识。   四合院内。   源溪已在游廊站了许久,等待卿如仕和尚琐离归来。这等得久了,也便焦急得来回踱步,脑海内东一个西一个地窜出些不吉利的画面。   就在这时,远处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源溪一眼便认出那是卿如仕,急忙地赶上前去。   走近一看,只见尚琐离已昏迷过去,正不省人事地被卿如仕横抱着,身上还披着一件大氅。   卿如仕见源溪来了,也不客气,直接就把手上的人交给他。   源溪待尚琐离到了自己怀里,才发现这孩子身上全是汗,且早已凉透。他身上的这件大氅,想必是卿如仕怕他在这深夜凉风下只穿一件中衣会着凉,才从自己身上脱下,盖到他身上的。   X.   次日。   卿如仕止步于尚琐离的卧房门前,伸出手想敲门,却犹豫了一下。   突然,还没等他自己敲门,只见这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正是昨晚在房内照顾了尚琐离一夜的源溪。   “呵,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了。”源溪和蔼地笑着。   “不介意我进去瞧瞧你家公子吧?”卿如仕开门见山地问道。   源溪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琐离公子脚气熏天,恐怕不宜见人。”   卿如仕闻言一愣,随后很快便明白了源溪的意思,于是猛地将房门撞开。   尚琐离坐在床上,微微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哽在了喉咙里,好一副憋屈的模样。   “琐离公子,这可不能怪我了啊,”源溪乐呵呵地说,同时摆开双臂,一副“我已经尽力了”的样子,“我已极尽全力地劝这家伙别闯进来,可他偏要闯,嘿,这可让源叔我难办了。”   卿如仕玩味地看着尚琐离的反应——昨晚是太累了才会突然倒下去,现在看来,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卿如仕蹲到床边,“哟,爱妃若是脚臭,那就更不能把自己闷在屋里不见人了,”他一边看着尚琐离那微微抽动的脸,一边极力地让忍耐着,别让自己直接笑出来,可声音还是止不住地颤来颤去,“不然……咳,不然熏坏了,可如何是好?”   “回皇上,”尚琐离忍无可忍,回答道,“臣妾怕它味道过重,会熏破您的脸皮。”   “哈哈哈,不逗你了,说正事!”卿如仕一边笑一边说,“源叔,您可否回避一下?我有事想同玉笙单独谈谈。”   源溪二话没说便答应了,还替他们关上门。   “是时候整合一下情报了,”卿如仕正色道,“你手头上有哪些势力的情报?”   “具体的,我不便透露,但大致便是……”尚琐离闭眼思索了一下,整理好思绪后又睁开眼,“除了郑镖头和祥凤枢密使的情报,我手头上还有谦久参知政事以及旭国枢密院那儿得来的情报。至于军火的贮藏地点以及骑兵步兵分营地点,很抱歉,无可奉告。”说罢,他又略皱眉头,“只可惜,没有修兰人愿意卖情报给我,尽管这些人都不知道我就是前瑶瑟皇子……咳!”   这一咳,便让卿如仕一惊,想是尚琐离从前便为了获得多方支援而不择手段,在一次又一次的肉体交易中丝毫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现如今若不好好修养,只怕会落下病根。   “行,你先好好休息。”卿如仕将尚琐离按倒,强行为后者盖上被子,“给我躺好了,不然精力这么足,还想替我暖暖床不成?”   X.   缘央和雾桐早先还以为,开了筝行后,院内的所有事务,都只由他们两个人来操办。那会儿,他们都眉头紧蹙,觉得今后得累死。   可谁知,刚来到这陌生地儿,就遇着个大好人。   这大好人,便是住在附近的景大爷。   景大爷有一亡妻周氏,周氏年轻时是位刚强不屈的人物。她虽出身卑微,但志向堪比状元郎,看不起身边那些安于享乐的同龄女儿们。待稍年长后,她便与年轻时的景大爷相识。两人经历了好大一番波折才终成良缘,夫妻感情格外的好。   景大爷一看到有陌生面孔来到青鹴镇,便马上跑过去,与他们聊了聊。   这聊着聊着,他又发现,缘央的性子与亡妻周氏何其相似。于是,他二话不说,便为缘央介绍了一些下人,大多是从景府调过去的。   这就帮了缘央和雾桐一个大忙——他们才刚来青鹴镇,就算有裘烈行给的资金,也无法轻易地寻到下人。   现下,有了景大爷派过来的丫鬟和小厮们,两人的事业才算是走入正轨。   他们将这所四合院取名为骰柏院。   如早先说好的那样,缘央负责教人筝艺。   至于雾桐,他腿脚不便,无法教人跳舞。知道收徒这码事行不通后,他便主动揽下了厨房里的大部分活儿,还亲自为骰柏院装点布置,好为缘央吸引学徒。   这些日子,他都拼命地干这干那,好像不包下全部的活儿,就无法继续做人似的。而后,勤奋过头——便病倒了。   “缘央公子,不回房休息吗?”小厮阿季见缘央在厨房吃过饭后,不仅没往卧房的方向走,还端着一盘饭菜,便这么问道。   “你们休息去吧,我还有事,那家伙是个不省心的。”缘央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雾桐的卧房走去。   房门“嘎吱”一声被缘央打开。   刚一踏入,缘央便看到床上的雾桐已坐了起来,手上似乎还有动作。   走近一看,雾桐正在缝补一件大氅,是缘央讲课时,不小心被琴架擦破的那一件。   “生病了还不好好休息?”缘央上前便打算收走雾桐手上的大氅,“你这病如果好不了,我可不想一直照顾一个病秧子。”   “去去去!”雾桐挥了挥手,将缘央赶开,“缝好了再说,我才不在你这里吃白食!……咳咳!”他执拗地抓紧了大氅,继续手头上的针线活儿。   没过多久,缘央便开门走出。早先被他端进去的那盘饭菜,也已从他手上消失了。   他轻轻关上房门,朝自己的卧房走去。途中遇到几个小厮,便一一告诉他们“雾桐还是太累了,我已让他睡过去了。”   “缘央公子,裘大人来了!”   缘央一回头,只见丫鬟小翠一边朝自己跑来,一遍这么喊道。   他微微点头,调转方向,朝宅门走去。   “缘央,多日不见。”裘烈行寒暄一句,“怎么不见雾桐,他不该与你一起出来见我吗?”   缘央摇摇头,“他病了,现在已经睡过去了。”   裘烈行闻言,稍微皱了皱眉。   当初缘央是心地一软,才不忍心留雾桐一人在盼香阁,可现在,缘央有模有样地开始教人筝艺,虽学徒不多,但好歹是份体面的活儿。而雾桐,却在这种紧要关头……睡过去了?将所有活儿都交给缘央来办,莫非还有理?   “缘央,你带着他一起出来,可曾后悔过?”裘烈行问。   “带都带了,没什么后不后悔的,”缘央无奈地答道,“当初是我不小心,才害得雾桐被刮花了脸又伤了右腿。归根到底,还是我自作孽不可活。”   早先,景大爷曾问过缘央,要不要跟自己走,去景府过好日子,不必再跟雾桐这种没有谋生本事的人一起混日子。   缘央拒绝了,他不知自己为何会下意识便回答一句“不必”。也许是嘴巴太笨了,也许是觉得,同雾桐一起经营事业,反而还更靠谱。   裘烈行叹了口气,早在缘央伺候他的那晚,他便看得出来,缘央虽看起来孤高清冷,但终究是无法彻底狠下心,更无法放任从小一同长大的好搭档在盼香阁这等乌烟瘴气的地方自生自灭。正是这冥冥之中的闪光点,让他越发地欣赏缘央的为人——盼香阁的头牌,若论思想境界,终究是与其余一众小倌不在同一台阶。   “你自然有你的想法,可听我一句,遇到什么事,首先要为自己想一想,不必总以雾桐为先。”裘烈行也只能这般苦口婆心地劝一劝,再没更好的办法去拉缘央一把。   “……”缘央顿了顿,“我会看着来的。”   “祝你好运,”裘烈行交代好,便要离开,“我得去看看双成了。”   待裘烈行走后,缘央思索片刻便原路返回,停步在雾桐的卧房前。   打开房门,床上的雾桐还没醒。   他悄悄挪步到床边,凝视着床上那熟睡的人。   缘央并不是家中独子。他是长子,下有一小他几岁的弟弟。他生性沉静,不怎么惹事,可这弟弟却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缘央最后会落得个当小倌的境地,其中有大半原因都出在这弟弟身上。   那一年,缘央不过十岁,那时的他也还不叫缘央。   正逢新春时节,小缘央穿上新衣就牵着娘亲和弟弟的手,到天坛的主街上凑热闹。小缘央路过一排又一排被殷红灯笼装点的摊位,忽然间,他盯着某个摊位里摆着的玉镯子,出了神。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注意到双亲和弟弟已经走到了别处。   让他回过神来的,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骂声。几乎同一时刻,四周围全静了下来。   小缘央见亲人们都不见了,便慌忙地跑到围观的人群堆中看个究竟。   只见,自己的弟弟坐在空地中央,哇哇大哭着,身前还摆着一堆碎掉的陶瓷片。而自己的双亲,则又是哈腰又是半跪,神色慌张地向骂者道歉。   小缘央混在人堆里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弟弟好奇心太重,不小心砸碎了晋府少爷的瓷器。   砸碎了别人的东西,自然是要赔的,可被晋府少爷瞧上的瓷器,自是廉价不到哪儿去,对他们这种普通的家庭来讲,实为天价。   双亲回到家后便大吵了一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都认为是对方的失职,才让弟弟砸坏了那么贵重的东西。   这天价之物,普通人家若只靠正常的收入,自然是赔偿不起的。于是,思来想去,缘央的父母便想到了一个不得已的办法:让其中一个儿子,卖身进盼香阁,好替一家人赚足瓷器的钱。从门缝中悄悄偷听父母说话的小缘央,从这一刻起,便隐约猜到将有要事发生,尽管以他的年纪,还不能完全明白。   最后,被卖到盼香阁的自然就是缘央了。一来,倌儿们开始接客的年龄,是相差无几的,而弟弟比他小了几岁,这就意味着,若卖身进盼香阁的是弟弟,一家人还债的进度就会被拖慢好几年;二来,小缘央虽不是天人之貌,但起码比他弟弟长得清秀了许多。   后来,缘央也就成了盼香阁的头牌,他替家里人还了债后,便再没与家人联系过。   缘央盯着雾桐那张熟睡的脸,闭眼叹了口气。   早先,雾桐与他虽因私下里议论觞鹭之事而起了争执,可他不难看出,雾桐虽与他意见不合,认为他七嘴八舌,但心底里却与他感同身受。毕竟,在盼香阁这种地方,不七嘴八舌,那还有什么事儿可干?   他与雾桐虽从小吵到大,可出了盼香阁,恐怕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比雾桐更了解又更理解他。无他,他们同是在烟花地长大的人,论为人之道,多少会沾点风尘气;论处事之观,也与常人大相径庭。   除此之外,缘央还有一件事,从来都没对雾桐提起过的。那便是,从卖身进馆认识雾桐的那一天起,他便无数次地想过,如果雾桐才是他的弟弟……或不仅仅是自己的弟弟,那一切又会如何?   (“靠这么近做什么,你也想生病?”)   缘央突然一惊,回过神后,却发现床上的雾桐依旧在睡梦中,毫无将醒的迹象。   他这才醒悟过来,原是自己不知不觉间,跟雾桐已经相互熟知到连对方下一句要说什么都能猜得出来的地步。   他稍蹲下身,用自己的额头碰上雾桐的额头,却发现后者额头滚烫,躺在床上还有意无意地咳了一声,若不好好休息,只怕很难会有好转。于是,他起身踱步,离开了卧房。   ☆、第十三章   萧定在这卧房内,一连待了好几天,现下是急得来回踱步。   偶而,他会将眼睛贴到门缝边,瞧瞧外面的守卫们有没有松懈下来。   (这群人也太敬业了点儿吧?盯得可真紧,小爷我怕不是欠了他们家公子巨债。)   也难怪他会发牢骚,自打进入这卧房起,尚琐离的线人们包括源溪在内,便领命前来把守在门外以及窗外。好不容易等到昨晚,源溪去照顾尚琐离了,这堆看守的人才少了一个。   那时,萧定差点儿没乐死,还以为是天赐良机,终于有了脱身的机会。   谁知……直到现在,还是出不去。   他在这房里闷得慌,于是忍无可忍,怒目一瞪,瞧准了卧房内的窗户。   (以我的聪明才智,撬开这小破窗还是小菜一碟的吧?嘿,你们不给我机会逃走,那我就只能来硬的了!)   这么想着,他便整个人贴了上去,好仔细研究一下这窗户的结构。   吱呀——   房门突然被人打开。   “……”   进房的卿如仕一抬眼,只见萧定还维持着身子贴在墙上的姿势,好不滑稽。   “玉笙会让人看紧你,是因为你在盼香阁那会儿,认出了黄皮纸上写的是瑶瑟皇家密语。”卿如仕说着,又加了一小段临时编的谎话:“他觉得,你手头上肯定有重要情报,所以打算先把你困在这儿,等到以后,再慢慢从你身上套出那些情报来。”   “讲不讲理啊,”萧定似乎有点委屈,哀怨地骂道,“那张纸会被咱们捡到,是他自己太大意,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给丢了。怎么吃亏的反而成了我。”突然间,他脑子一转,发现有点不对劲,“等等,咱们捡到黄皮纸后不是躲起来了吗,他怎么知道我当时认出了瑶瑟密语?”   “这个嘛,老子告诉他的,哈哈哈!”卿如仕爽朗地笑了起来,全然不顾萧定那略带鄙夷的眼神。   然而不过多久,他便收敛起来。此次来找萧定,其实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你也知道了,卿府遇到了麻烦,我呢,肯定要想办法,还自家老儿一个清白。如果成功了,玉笙就能得到更有用的情报,没准他那时仔细一想,突然觉得你没什么用,反而把你放了。”   这谎撒得,他自己都觉得扯淡,尚琐离会命人盯紧萧定,分明是怕萧定会泄露机密。   “卿府现在肯定被搜刮了个干净,你打算怎么办?”   “卿府宅院的四周围,肯定都有朝廷派来的士兵在把守,我不能贸然行动,不过……”卿如仕说着,突然话锋一转,“还好污蔑卿府的主谋是皇子,而不是秦大人——一个月后是皇上的寿宴,到那时,皇子没准会把个别士兵调动回皇宫。”他稍作沉思,继续道,“呵,机会是有的,我最担心的,不过是卿府上下会在牢里受什么罪而已。”说罢,他下意识地捏起了拳头。   陷入沉重的话题,一时之间,他也忘了自己来找萧定的另一个目的。   好在没过一刻,他便重新抬起头,放松拳头。   “对了,你能不能跟我交代一下,上次从你那儿得来的窃言散,究竟是怎么个用法?”   萧定没忍住讥笑一声,“你连用都不会用?这简单啊,一瓶用来粘到你要偷听的人身上充当媒介,另一瓶用来粘你自己耳朵上当话筒,媒介颗粒离开了瓶子,就会感应到同样离开了瓶子的话筒颗粒。不过你可要记着:媒介颗粒离开了瓶子后,就没法再同瓶子里那些还凑在一起的媒介颗粒产生共生状态了,嗯……这些说了你估计也听不懂。”他用手托着下巴,琢磨起用词,咻地,他用拳头砸了砸掌心,似乎想到了个靠谱的说法,“这么讲吧,媒介颗粒扔到别人身上之后,你即时就能从话筒颗粒里听到声响,不过嘛,只能维持两三个时辰,过了这段时间,你要想在同一人身上继续偷听,那就得再扔一颗新的,哦,耳朵上粘的那颗也得换一颗。”   “懂了,”卿如仕勾起一侧嘴角,“你这两瓶玩意儿,没准能在我闯进卿府的时候派上大用场!”   萧定摆摆手,“哈,我也懂了。正巧,我也看那皇子不顺眼,那混账居然想宰小爷。”他又凑上前去,坏笑问道:“嘿嘿,你能不能跟那个玉笙商量一下,就说好歹放我个自由身,总不成,让我一直憋在屋里吧?”突然间,他两眼一眯,摆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对卿如仕扯谎道,“悄悄告诉你啊,我下山之前曾跟师父约定过,说是如果我的灵气消失了整整一周,那就派大师兄来找我。”   “我可以领着你出门,这事儿玉笙早就答应过我了。不过,我也答应了他,要领你出门,就必须得看紧你。”   萧定听了这话,眼睛一亮,“那你这就领我出去走走呗,我让你跟着我就是了。”   “你想去哪儿就直说,我会考虑考虑,不过,”卿如仕回答,“在此之前,你得先跟着我走一趟,咱们去拜访一下缘央和雾桐。”   自缘央和雾桐被赎出来后,这还是卿如仕第一次登门拜访他们。   本以为缘央和雾桐会双双出来迎接自己,结果这两人连影子都没看到,倒是看到裘烈行站在宅门后。   “哟,才卓,”卿如仕上前就与裘烈行寒暄一句,“缘央和雾桐呢,那两个小家伙怎么不出来看看我?”   “缘央在忙他的,雾桐大病初愈,现下应当还在卧房内歇息。”   (雾桐居然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卿如仕别过裘烈行后,便朝雾桐的卧房走去。   刚一开门,只见雾桐正坐在书案前。   卿如仕走近一瞧,才发现雾桐握着毛笔,是在作画。   “小辣椒,你不是只会跳舞吗?”卿如仕上前打趣道。   “你就只会挖苦我,不会干别的了!”雾桐白了一眼,“我腿是废了,跳不了舞了。可总得找一些事来做吧?要能画得像模像样,好歹可以将这骰柏院装饰一通,帮缘央一把。”   卿如仕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床上,“你要是想帮缘央,怎么不去试试那些抄抄写写的活儿?像是记账之类的。骰柏院的运转可少不了记账的活儿吧。”   雾桐摇了摇头,“我不识字也不会算术,当初老鸨不让教书先生们教我。”   “为什么?要能吟诗作对的话,不是客路更广吗?”卿如仕有点不解地问道。   “老鸨说我长得一副只会勾搭人的狐狸精样,不适合走文雅诗赋的路线。”说到这,雾桐不甘地撅了撅嘴。   (居然还有这么奇怪的逻辑,盼香阁老鸨的思维还真是与众不同。)   卿如仕苦笑着想。   “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学学?”他将胳膊肘抵在腿上,托着下巴向雾桐问道。   “他不是这块料,你就别为难他了。”门外传来了缘央的声音。方才他从裘烈行口中得知卿如仕来了,于是也来到雾桐的卧房。   缘央走近雾桐的书案,却发现,这幅画虽不是佳作,但对于从没碰过画笔的人来讲,能画到这程度,也实在是难得。   看到这,他微微皱眉,想不到雾桐在这方面也确实有那么点天赋,“跳舞不行了,倒赶着去当画师了?”   “你懂什么!”雾桐不服气地说道,“我已经想好了,腿断了,不能跳舞了,那我就画画呗!要是手也断了,我就给人唱歌;嗓子哑了,我就去给人鉴宝。人说世上三百六十行,我就不信没有一行是行得通的。”突然间,他高傲地叉起腰,略抬首望向坐在床上的卿如仕,“喂,你刚说的可是真的?我可以跟你学记账和算术吗?”   “想学的话,你就甭客气!”卿如仕道,“你要有精力,还可以跟我学识字,反正接下来这一个月,我闲着也是闲着。”   看过缘央和雾桐,卿如仕便离开了雾桐的卧房,回到内院找裘烈行聊天去了。   打从踏入骰柏院开始,他便觉得有些奇怪——缘央和雾桐明明才刚来这里没多久,这院里哪儿来的这么多人手?还丫鬟啊小厮的一个不少。   “呵,就知道你会看出异端,”裘烈行轻笑了一声,“住在附近的景大爷觉得缘央与自己的亡妻周氏很像,所以就从景府给缘央调来了一些丫鬟和小厮。”   “哦?”卿如仕有点好奇了,“怎么个相似法?”   “听说景大爷的亡妻周氏,生前个性沉静但又很讲义气。更重要的是,她虽出身贫寒,却不甘平庸,”裘烈行娓娓道来,“周氏刚嫁与景大爷那时,景府大有没落之势,可周氏并没有把其他世家的嘲讽和挖苦放在眼里,精心为景府策划了发展之道,这才让景府免于没落。”突然间,他的眼神中带着点自豪,“当初我替你去盼香阁赎缘央时,他明知雾桐再不能跳舞,以后必定会成为累赘,但还是心底一软,恳求我将雾桐也赎出来;况且,缘央虽在盼香阁当头牌,却一心认为自己与其他小倌不同,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这份忠义和不甘平庸之气,实在是与生前的周氏再相似不过了。”   卿如仕听着裘烈行的叙述,总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但又说不出具体匪夷所思在哪。   “其实吧,”裘烈行过了不久,又开口道,“我觉得缘央不只与周氏相似,他与你那位尚琐离公子也有点相似,不是吗?”   “缘央和玉笙?哪里像了?”卿如仕纳闷道。   “他们都淡然而内敛,但偶然间也会嘴巴一毒,把咱俩都堵得无话可说。”裘烈行说着说着就笑了几声。   “我反倒觉得玉笙和雾桐挺像的。”   裘烈行闻言一愣:“尚公子和雾桐?他们从个性上就已南辕北辙了,相似之处究竟在哪儿?”   “嗯……”卿如仕想了想,他就是觉得尚琐离和雾桐本质上是一类人,但要具体说哪里像,还真有点难解释,“……他们……眼睛不就很像吗?”   裘烈行失笑。   (两个人相似还是相反,可不得从人格上进行对比吗?双成怎将外貌当成了基准。)   “你觉得他们像,那便像吧。”裘烈行说,“但雾桐的嘴巴要毒起来,可真是谁也拦不住。相较之下,我还是更欣赏讲话懂分寸的缘央。”   X.   萧定是与卿如仕一道来骰柏院的,只是那三人聊天时,他一直站在门外。等了好久,见卿如仕出来了,他才顺势钻进房里。   “你脸上这道疤怎么来的?”萧定将脸靠近雾桐,好像那道伤疤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似的。   “被某个变态客人给伤着了,这不,还把右腿给搭上了。”雾桐又是无奈又是愤慨,一边双手交叉抱胸,一边回答萧定。   “这不就是道小伤嘛,你们老鸨怎么不叫大夫来治?”   “谁说没找大夫?”雾桐说,“老鸨请了天坛一位很有名的大夫,可他也拿这伤疤没辙,只能用草药替我止住伤势。你别看这道疤还留在脸上,它已经比一开始时好多了。”   萧定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看来祥凤境内,庸医一堆啊,京城天坛的有名大夫,连这点小伤都治不好?”随后,他一抬首,胸有成竹地盯着雾桐,“我要说能替你把这道疤搞没掉,你信不信?小爷我可是从碧天堂里出来的,虽然正行是习武,但从小跟着师父,也没少接触药材。”   (管你信不信,小爷我正想露一手。)   雾桐盯着他,似乎有点儿迟疑,因为萧定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你这话当真?”   突然,他用余光瞥见缘央,发现后者似乎在向他打眼神。只一瞬,他便会意了,缘央这是在提醒他: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快问问萧定,能不能连着他的腿一起治好。   “你有没有学过有关筋骨的医术?”雾桐问,“如果能连着我的右腿一起治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这人可真不懂得客气,帮你呢还这么多要求。”萧定略显鄙夷地笑骂道,“来来来,腿伸出来,让我瞧瞧。”   萧定将雾桐右腿上的伤势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只见他眉头紧皱,而后摇了摇头,“有点难办,你要想治好这腿,没准得去求师父他老人家。”   雾桐摆了摆手:“治不好就治不好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他这话说得轻巧,只有一旁的缘央听出了话语间的苦涩。   雾桐练了近十年的舞蹈,迎客当晚更是一舞倾城,可这众星拱辰般的快活日子,却在一夜之间,被蒋飞驰毁于一旦。   这还不够,脸和腿被毁后,第二日老鸨便硬是拉着他一起,赶到蒋府,让他下跪向蒋飞驰道歉,恳求后者开恩,大人不记小人过。谁让眼前的人是权贵子弟,可他雾桐只是个下贱的男妓?   当日,雾桐回到盼香阁后,就是遇上缘央也懒得斗嘴了,直接便是一句“好好的人,还得分个三六九等的!他蒋飞驰的腿,恐怕还不如我一个小倌灵活!”,缘央隐约记得,雾桐骂出这句话时,还带着些许哭腔。那时他还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然,以雾桐的性子,又怎么会在自己面前哭?   萧定交代雾桐道:“在脸上伤疤好彻底之前,最好不要进厨房。你实在要进,也得小心着来。哦,别忘了,千万别碰辣椒之类的刺激物!不然,伤疤恶化成什么样,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而后,他别过缘央和雾桐,离开了卧房,又行至内院寻找卿如仕,一同离开了骰柏院。   ☆、第十四章   棋仙楼内,一名身材高胖的人在皇子墨象司身前单膝下跪。这人正是当日奉命追赶萧定,还闯到琴馆里的那个胖子。   “殿下,”胖子双手抱拳,恭敬道,“小人愚钝,追那少年时,不小心闯入了静水乡的琴馆,被那小子的某个熟人瞧见了。”   墨象司的脸部稍稍抽搐了一下,阴狠地瞪着这胖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胖子心下一惊,忙低头认罪,并小心翼翼道:“小人认得那人,是天坛南风馆里的筝王缘央。”   墨象司咬咬牙,问他:“你可知他身在何处?还在盼香阁吗?”既然缘央无意中瞧见胖子追杀萧定,那墨象司自然是打算将他擒来,关进牢里,免得坏事。   “……”胖子沉默了一会儿,略抬首,只见墨象司越发地不悦,于是战战兢兢地回答:“回殿下……早先,已经被人赎走了。”   墨象司“啧”了一声,他沉默片刻,又问道:“裘府那边有动静了吗?他们的当家已在朝廷内中立了好久,再不确立政治立场,本王都怀疑他们要辞官了。”   “回殿下,还没有。”这声音不是出自胖子,而是出自楼内站着的另一个手下。   墨象司斜眼一瞪,冷言道:“让你说话了吗?”   言罢,他又不屑地“哼”了一声,面目越发狰狞起来。   X.   缘央偶然路过雾桐的卧房,却见房门未关。   雾桐正坐在书案前琢磨着几本诗集,是几天前卿如仕给他送来的,可惜卿如仕还没开始教他,他现在也只能随意翻翻,看看字型。   诗集旁还放着几幅画,全是他这些天的作品。   缘央走了进去,“这么快,又想学着当风雅书生了?”   “行了,风雅来,风雅去,恐怕还不及你缘央公子的一半。”   缘央干笑一声,无奈地走了过去,手臂搭在膝盖上,坐在了雾桐的身边,“要不我也来教你识字?”   雾桐一愣,随即“哼”了一声,“你会有这么好心?”   缘央也不跟他废话,拿起一支笔,往雾桐手中一塞,然后就这样抓着他的手,在宣纸上写了两个字。   “慢着!”雾桐突然喊停。   缘央一挑眉,问道:“怎么?”   “我猜,你写的大概是我的名字吧?教人也得选对法子,你一上来就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做什么?”   缘央闻言皱眉。风雅话本中,若有一人教另一人识字的情节,通常都是从被教者的名字开始教起,他本以为学着话本中的来,反能整整雾桐,可谁知,后者却打断了他。   “那你想从什么开始学起?”他问道。   “当然是从笔画开始啊!”雾桐回答道,“笔画都分不清,我识个什么字?”   ……   两人就这样,如一师一徒,在卧房内一笔一划地书写起来。   缘央教得尽心,雾桐也学得带劲。   雾桐偶尔会停下,仔细辨认字体间包含的笔画。这时候,缘央也不再如往常一样冷嘲热讽,而是一言不发,侧目凝视着雾桐那认真的侧颜,静待对方消化知识,然后再教下一个字。   X.   “白云。”“秋雨。”   “寒风?”“冬雪。”   “桂。”“梅。”   “惊鸿。”“雏燕,嗯……要不,泥燕?”   卿如仕阖上手中的诗集,轻拍几掌,满意地笑了声,“还不错,没白费我和缘央的苦心。”   转眼间已经过了一个月,骰柏院的宅门两旁分别贴上了两幅墨画,正是雾桐这一个月来的其中两张作品。画中笔法虽略显稚嫩,但拿来贴在筝行宅门上,也算是合格的装饰品。   除此之外,雾桐记忆力强,故识字也快,这才过了一个月,常用的上千个字就都能自主书写了,还能和卿如仕对词。   “你说你们老鸨可真奇怪,”卿如仕翘起二郎腿,打趣道,“你这么聪明,要是当初就开始教你,现在指不定会成什么样,没准还能一个人撑起盼香阁头牌的位置。”   “当初老鸨不让我识字的时候,我也不服气,所以每次教书的先生到盼香阁找缘央讲课,我都会偷偷地溜到窗外,跟着一起学。”   “那后来呢?”卿如仕问,“后来你怎么就没学下去了?”   雾桐耸了耸肩,“后来嘛,被发现了呗。有次在窗外偷看他们讲课时,我兴奋过头,脑袋就撞了下窗子,被他俩发现了。老鸨知道后,把我臭骂一顿,然后便吩咐人把我盯紧了。”   其实,雾桐向卿如仕隐瞒了一点,那便是,当初向老鸨告状的,不是那教书的先生,而是缘央。那时候的缘央也不过是个小孩子,根本不知道识字对一个人来讲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想教训一下自己的冤家对头雾桐,看后者被老鸨骂上那么几句而已。   “不过嘛,”雾桐道,“老鸨这么做,没准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他无奈地苦笑一声,“还好她栽培了缘央,不然我的脸和腿毁了以后,谁来当盼香阁支柱?”   缘央和雾桐一手经营起来的筝行,在这一个月来,运转得也算太平,但私底下的小摩擦,却是怎么也避免不了的。   齐岸和黎音今日正巧来到骰柏院,奉卿如仕的请求,来瞧瞧筝行内有没有出差错。   他们两人踏入游廊,打算检查完这里,便回去给卿如仕一个答复,谁知,不远处的厨房内,突然传出雾桐的谩骂声,将他俩都吓了一跳。   “又在这里偷懒,你们的手都废了,连洗碗都不会了?!”   干活的丫鬟和小厮们太爱偷懒,都已提醒了好几回,却仍是屡教不改。至此,雾桐便忍无可忍,直接开骂了。   齐岸和黎音闻声朝厨房走去,只见雾桐指着几位坐在地上的丫鬟和小厮,毫不留情地斥责着,语气凶狠得齐岸都看不下去。   “他们虽是下人,可你也不能这样骂人吧?”齐岸皱了皱眉,对雾桐说道,“不要忘了,你当初在盼香阁,应该也没少被客人和老鸨骂过。”   几名小厮和丫鬟见终于有人肯为他们说几句话了,连忙跑到齐岸身边。   “雾桐公子还嫌我手脚是废的,说都不拿来用,怎么不砍了算了。”一名丫鬟委屈地说道。   另外几位下人也顺势将雾桐方才骂他们的话告知齐岸,后者略一皱眉,对雾桐打了个眼色,用眼神问道:“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雾桐见此,冷笑一声,“他们已经偷懒过很多次了。早先我还能耐下性子,只提醒几句,以后要不再犯,我也就当这事儿过去了。可这群人屡教不改,我凭什么再对他们好声好气的?”   齐岸也觉头疼,他心知雾桐没缘央那么通情达理,有时候,还是个不讲理的,“雾桐,你当初不过是随缘央一同被赎出来的,就算收了下人,也不该太高看自己。”   这话一出,雾桐就气不打一处来了,“敢情我是从盼香阁出来的,就是贱命一条,活该被人看低?你也好,我也好,这群偷懒的家伙也好,都是好好的人,莫非谁比谁还高上一等?!”   “你既然觉得应一视同仁,那又为何要将自己摆在高处骂这群小厮和丫鬟,他们能做的,你同样能做,何必把活儿堆到别人头上?”   雾桐此时已怒不可遏,那声量仿佛要冲破墙壁,“平等又不意味着他们可以在这白吃白活,况且,既是平等,那我又为什么要包揽下他们的活儿?!”   “好了,好了,”一旁的黎音看这两人谁也吵不过谁,再不劝劝,只怕今日的骰柏院就没法安宁了,搞不好,还会打扰到缘央。她连忙上前拍了拍齐岸的肩膀,“雾桐也是一时冲动,你何必这么认真?”说罢,她拉着齐岸,一同离开了这里,打算回尚琐离那边的宅院。   “你也听见刚才那几名丫鬟的说法了,雾桐这嘴巴也真是毒,”齐岸伸出手指捏了捏眉心,“我真是不明白,缘央当初带谁不好,偏带了他。”经过刚才那一番争吵,他觉得自己要是再跟雾桐纠缠下去,恐怕还会折寿个十年五载。   “缘央既然不是蠢人,那肯定有自己的想法,”黎音笑着说,“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会去安慰一下那些被雾桐骂得狗血淋头的小厮丫鬟们的,你也别操心这么多了。”   厨房内。   小厮和丫鬟们看雾桐还是一副随时想骂人的样子,便都默然地离开了厨房,生怕说错了什么,又要被雾桐训斥一番——方才齐岸和雾桐吵架时,后者这架势可着实将他们这群小厮丫鬟给吓着了。   “哼,欺软怕硬!”雾桐等厨房里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后,便不屑地“啧”了一声,“好声好气地劝还不领情,非要我痛骂一顿才知道怕了。”   气够了,他也就离开了厨房,准备去书房,同缘央一起算算学徒们上交的学费。      ☆、第十五章   “三组这些人,收了五十两,四组你分了多少人?”雾桐问道。   缘央和雾桐正在书房内结算学徒们的学费。   这实在是一门枯燥的差事,幸而雾桐爱财如命,用自己刚学不久的算术,帮着缘央一同算账,也算减轻了后者的工作量。   “四组只有三人,也就是一共十五两,我已经数过了,没有遗漏的。”缘央回答。   雾桐得意道:“当初谁说生徒满堂来着,这离满堂还少了个几十人呢。”   “你雾桐麾下,学徒数量为零,恐怕没有资格说我。”缘央从容地应对道。   雾桐正想开口反驳他,却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跑步声。   两人齐齐转眼望去,原来是小厮阿易。他跑得满头大汗的,一看就是有要紧事。   缘央放下手中的活儿,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   “有……有人硬闯咱们院子!”小厮阿易气喘吁吁地说道,“那身行头,不像是恶贼土匪,倒像是权贵人家的!”   缘央和雾桐对视,都觉诧异。这褕柏院才刚开没多久,就是抢劫也不选这儿吧?   两人这便起身,想去看个究竟。   缘央和雾桐刚出了书房没多远,就见内院里吵吵闹闹的,站了好些人,有将近一半是院里的小厮丫鬟,而另一半……   缘央心内微微一惊:这群人的装束,和那天闯到琴馆里的胖子一模一样。   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细微到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的地步,但雾桐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此时看出他脸色不对:“你认得他们?”   缘央很快又换回了原本那副清冷的神情,没有回答他。   雾桐上前一步,朝人堆大喊一句:“私闯民宅,有何贵干?”   棋仙楼众人的身后是一队车马,雾桐这话一出,便有一人从其中一辆马车中钻了出来,许是这群人的领队。   雾桐挑眉静待,思索着这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只见,领头人从衣兜内抽出一本类似记账本的东西,不紧不慢地说道:“青鹴镇褕柏院的缘央被查出贪污学徒费用,我们奉命行事,前来擒人。”   雾桐一愣,回头看了缘央一眼,见后者也如自己一般诧异——他们今早是一同算账的,这贪污与否,两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眼前这队人,是摆明的污蔑。   领头人没等缘央和雾桐从呆愣中反应过来,便挥了挥手,指使手下道:“将那个白衫马尾的青年带回去。”手下们听令后,作势便要穿过小厮和丫鬟们,前去捉拿缘央。   “慢着!”雾桐快步一退,将手臂拦在缘央身前,尽管他的个头比缘央矮小许多,右腿又有伤,若棋仙楼的这群人要来硬的,他恐怕也无可奈何,“你们抓人之前,就不先排查清楚?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群人压根没将雾桐当回事,他们走上前,一把将雾桐甩开,抓起了缘央的胳膊。   雾桐气结之余,狠狠跺了一脚。他指着缘央身旁那群人,留下一句“等着!”,然后便冲进不远处的书房内,哗啦地翻找起什么。   不过几秒,他便又从书房内冲了出来,手里还多了一大沓纸。   棋仙楼的人不知他这是打算做什么,于是候于原地,想看个究竟,反正雾桐也打不过他们。   “哼哼!”雾桐跑到领头人身边,抬起下巴,一脸傲气地看着后者。突然间,他双手一挥,毫不客气地将手上的一大沓纸,尽数洒到领头人及其身边的手下头上,“学费怎么收的,全写在这上面!给我瞧仔细了,看看缘央有没有贪污!”   领头人一脸阴沉地抓开头上盖着的纸张,“这些记账纸是你们私底下的东西,无法作为缘央清白的证据,”他打了个响指,示意那抓着缘央胳膊的手下:“把人带走。”   雾桐顾不得右脚上传来的剧痛,急转过身,一把抓住押着缘央那人的手,见对方无动于衷,又扯起对方衣领,说什么也要斗个你死我活。   一见这情形,领头者先是脸上一抽搐,后又摆摆手,招呼另一个手下。   那手下疾步上前,扇了雾桐一巴掌,后者的右脚吃痛地瘸了一下,霎时间,整个人便猛地往后倒去。   咚——!!   雾桐倒下时,额头不慎撞到一旁的门壁上,昏了过去。   一旁传出几句零星的“雾桐公子!”,是小厮丫鬟们在慌乱中喊出的话。   “……!”   缘央回头望了望已昏倒过去的雾桐,终究是棋仙楼的人给带走了。   雾桐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自己的额头隐隐作痛。   他“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土色天花板、赤色床单……这不是自己的卧室吗?!   床边站着一名小厮,见雾桐醒过来了,忙欣慰地说:“雾桐公子,你终于醒了!”   迷糊了好一会儿,雾桐终于清醒过来。他连忙坐起身,朝这小厮一问:“缘央呢?!”   “被……被带走了。”小厮战战兢兢地回答。   雾桐愤恨地握起拳头,砸了一下床单,然后又抬起头瞪着小厮:“愣着干什么?我得找那群人算账去,还得把缘央带回来。”眼看这小厮还是半知不解,他又恨铁不成钢地扯开嗓子,“行了,暂时关了这筝行,学徒们的学费先按剩余的课时,给他们退回去!”   “明白。”小厮领命后便退下了。   雾桐十万火急地窜到院内的马棚里,找到卿如仕前些日子送给他的那匹马。   (缘央嫌骑马太粗野了,还不愿意学。还好我学了,这不派上用场了?)   雾桐只在心里得意一下,便又正经起来。   他左脚一蹬,利落地跨上了马。   “驾——!”   一袭火衫,雷驰而去。   ☆、第十六章   “黑子,白子,黑子……白子……”萧定呆望着窗户,百般无聊地数着围棋子,“嗯哼……嗯?”   突然间,他隐约看到远处有一匹马正朝这边赶来,马上似乎还飘着一片红雾?   他猛地摇了摇头。   (不对,那不是红雾。)   他闭眼又睁,瞧仔细了,才发现那是个穿着红衫的人,于是,他快步冲出卧房,朝书房的方向疾驰而去。   “喂,”萧定还没敲门就直接闯进了书房,“雾桐来了,还带骑马的!”   书房内的卿如仕和尚琐离对视一眼,都觉得雾桐会急得直接骑马,肯定是有要事。   “走,看看去。”卿如仕随手收拾好书卷,与萧定、尚琐离一同赶往宅门,想看个究竟。   三人途中还遇到了刚回到四合院不久的齐岸和黎音,“公子何事如此着急?”   “雾桐来了,大概有急事。”尚琐离回答。   齐岸和黎音诧异对视一眼——他们才刚从骰柏院回来,怎么就出急事了?不解之余,也便跟着尚琐离一众,到宅门等雾桐。   雾桐一拉缰绳,离鞍下马。见卿如仕、萧定和尚琐离一伙人都在,顿觉欣慰。   卿如仕上前一步,问:“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   “缘央被人拉走了!”雾桐赶忙回答道,他额头上满是汗水,还隐约透着几道血丝,许是头撞到门壁上时被磕破的。   “缘央?!”齐岸和黎音都是一惊,“被谁抓走的?我们才刚离开不久。”   雾桐无奈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见齐岸和黎音都皱了皱眉头,他虽不服气,但还是沉住气,道,“看缘央的反应,他们以前是见过的,莫非是结了仇家?”   卿如仕一抬眉,恍然大悟,“是棋仙楼的人!”他咂了一下嘴,“该死,过几天就是皇帝的寿宴,我得去卿府夺取公文,根本腾不出空闲去救缘央!”   其实,便是腾得出时间,他也无法闯进皇宫救人——世宦子弟的样貌,大臣们怎能不认得?虽然皇宫内的大臣几乎都还未得知卿府入狱这个消息,但他们中也许有棋仙楼的卧底,故此,卿如仕是万万不可往皇宫跑的。   “我去救!”雾桐坚定地说道,“等寿宴那天,我混到皇宫里去救人!”   “……!”   众人听到这话,除尚琐离外,都是一副膛目结舌的模样。   片刻,齐岸和黎音倒悄悄地在心里头,对雾桐刮目相看了。早先还想问他,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缘央被抓走,却不拦着。现在看来,不管拦着没拦着,起码有救人的心,也算是够义气。   然而,有这义气还不够,想混进皇宫救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齐岸稍转身,对雾桐说道:“你说得倒是轻巧,闯进皇宫救人?万一到时候没能救回缘央,反而还落在了他们手里,没准就得被审讯一番,这机密一泄露,我们一众人都得被你害死。”   “是,我看起来就这么大嘴巴,”雾桐气结道,他心知自己与齐岸观念不合,却也不愿让对方占了上风,于是反问道,“我不去救,总不能指望你们吧?”   忽然,雾桐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谁拍了一下,便回头一看。   原来是萧定站了出来,“我也跟他一起去,有碧天堂的东西在,救人就容易多了。”他握了握拳头,“小爷我早就看那皇子不顺眼了,这次正好混进皇宫教训教训他。”   (当然,主要是可以趁机甩掉这群人。)   见众人都是一副狐疑的样子,萧定自觉再这么拖下去,自己的真实想法恐怕就要暴露了,连忙扯开话题:“慢着,”他看向雾桐,“你这么爱钱,该不会这次跟你一起混进皇宫教训那混账皇子,也得给你一笔‘快活费’吧?”   雾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道:“这种事以后再说,你能跟我一起去救人,我好多个照应,高兴还来不及。”   萧定一愣,“你这是被鬼上身了吧,居然没趁机向我要钱?”   这话一出,雾桐就来气了:“钱自然是少不得的,等把缘央那家伙挖回院里,我再给你结账也不迟!”说罢,他随手掏出一本记账本,“哗啦”一声翻开其中一页,往上面写起什么来,“这账我给你记着了,别想赖账。”   “我和玉笙回卿府取公文,萧定你和雾桐一起混进皇宫救人,齐岸和黎音留在这里,同其他线人一起把守两个院子,就这么定了?”卿如仕将分工叙述了一遍,看向众人。   大伙儿都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对了,”卿如仕转身面对萧定和雾桐,“你们混进皇宫的时候,要是有这空闲,就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卿府的公文吧。”   “我和萧定都是没识过太多字的半吊子,你这事儿恐怕有点难,”雾桐略为难地说,“不过,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现,我们会一并带出来的。”卿如仕帮了他许多,现在出一份力,就当是报答,总不嫌吃亏。   “你们谁有兴趣去会会我师父吗?”萧定灵机一动,想出这么个主意,“没准可以让师父支援咱们。”   “只怕一进碧天堂,咱们就会被你的师兄弟姐妹们撒一脸毒粉吧。”雾桐笑着打趣道。   “你这话就不对了,”萧定说,“碧天堂里也只有师父他老人家会整天关在炼丹房里炼药,我和师兄弟姐妹们在炼药方面都是半吊子,从小就习武去了。”   众人心想,你的武功不也是半吊子吗?   “既然他是你师父,你怎么不亲自去求他,反而拜托咱们?”卿如仕抬了抬眉毛,问道。   “这个……”萧定用手指挠了挠脸颊,看起来有点为难,“我和师父都决裂了啊,亲自去找他老人家,那不是摆明了要碰壁的吗?”突然间,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师父对祥凤圣上有恩,如果他老人家能出马,皇帝没准会看在这份恩情的份上,帮我们一起调查棋仙楼的事。到时候,我们就能顺风吹水,站一边等着皇子束手就擒。”   “交给我吧,”卿如仕笑了起来,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求人这种事,我是最靠谱的,谁让我从小就是个死不要脸的。”说罢,他又看向尚琐离。   尚琐离莞尔一笑,轻轻点头,“我自然是会跟着去的,讨好人的事,这些年也没少干。”   商议好后,卿如仕领着萧定和雾桐,进了书房,准备给他们俩讲讲朝廷的事,好在心里有个底。其他人则四下散去了。   “祥凤皇姓墨,当今圣上名为自启,皇子则起名为象司。”   “这皇帝是跟自己儿子有仇吗,起名字都这么不上心。”萧定说道。   (象司,“司”同“死”,这皇帝对皇子可真是恶意十足,诅咒自己的孩子快点儿死。)   萧定心想。   卿如仕又简单地为他们讲了讲皇宫的基本构造。   书房内,人言未止,雀鸟先栖。   X.   碧天堂座落于祥凤东部的神明丘,这门派的房舍群虽隔几年便会被皇帝派来的人翻新一遍,但要与皇宫比,那自然是差了不少。   碧天堂主楼是一座宝塔,原先这宝塔上的六层塔身全是用来办正事的,一层专属于掌门人,收徒,领命,迎客,全交给这最宽阔的一层;二层和三层为修炼室;四层为藏书库,传存碧天堂独门的武功秘籍与少许朝廷送来的医学书籍;五层为兵器库;六层则交给执勤的弟子,好站得高望得远,一有客人来访或朝廷队伍来进献,便能在第一时间通报掌门。   可如今,这主楼的第二层却被换了个用途。掌门人魏云轩近几十年来突然对炼药起了兴致,便将二层布置翻了个新,整天整天地窝在里面炼药,连首席弟子也不怎么见。   “逸儿。”炼药房内,还在埋头研究书卷的掌门人魏云轩挥了挥手,轻唤一声首席弟子的名。   霎时间,便有一名散发银衫的男子踏入炼药房,他神色清冷,却对身为掌门人的魏云轩格外恭敬。   只见他单膝一跪,双手抱拳,道:“徒儿在。”   魏云轩从背影看,是一个白发斑驳的老人,但他一回首,却赫然是名看起来只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最近堂内可还安稳?”   ☆、第十七章   卿如仕和尚琐离站在神明丘山脚。这位置,一眼便能望见丘顶的碧天堂主楼。卿如仕摸了摸下巴,觉得那座塔看着倒像是个收藏佛经的地方。   “要说服萧定的师父,估计不简单,”卿如仕头疼地说道,“都跟萧定决裂了,肯定是个顽固的角色。”   尚琐离轻阖双眼,悠然一笑道:“你若不行,还有我。”他虽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从表面上却看不出半分着急的样子。   卿如仕讶然,他还以为尚琐离的意思是,你若不行,我还能试着用身躯与他老人家来个暗地交易。   尚琐离见他神色一僵,心知自己是被误会了,便不知可气还是可笑,“你想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你若劝不动,我也能拿出讨好曹大人的架势,在老人家面前拍一通马屁。”   一位弟子从山丘上缓步而下,行至两人身前。   “师父同意接见你们了。”   卿如仕和尚琐离相互对视,都觉欣喜,忙跟上这弟子的脚步,上丘顶见掌门人去了。   碧天堂主楼塔身由土色硬瓦覆盖,塔顶却恰似一根粗壮的黄铜细棍。   (下雨的时候估计就没人放哨了,不然这塔尖,没准会把雷给引过来,把放哨的人劈得毛发朝天。)   卿如仕这么想着,倒把自己给逗乐了。   不过多久,一行三人便行至一层门前。   卿如仕和尚琐离若要待在主楼,那必定是在一层,除了这儿,还有哪层能用于接待他们这样的陌生人?   两人移步前,又对视一眼,而后皆点点头,齐步跨入内。   不同于塔身是,一层的内堂让人颇觉喜庆,地面铺着金边红毯,天花架梁是深棕色的,大概是由檀香木搭成。   掌门人魏云轩坐在前方的长椅中,用手托着一边脸,饶是一副肃穆庄重的样子。   (这表情……我和玉笙没欠他银子吧?)   长椅一旁还站着位年纪看起来与卿如仕差不多的银衫男子,为碧天堂的首席弟子诗长逸。他双手放在背后,一言不发地望着那踏入内堂的两位陌生人。   魏云轩向诗长逸摆了摆手,“门外等着。”   诗长逸只一点头,便走向前,与卿如仕擦肩而过。   “掌门大人,您这么轻易就放我俩进来,我也是有点意外啊。”卿如仕轻巧地说道。   “来碧天堂造访的人本就不多,偶尔来几个人,任老夫消消遣,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老人家,您的情趣……当真是与众不同。)   卿如仕如是想着,奈何现在他有求于人,也不能当面讲。   尚琐离脊背稍曲,毕恭毕敬地谢过魏云轩:“那便多谢魏大人。”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魏云轩厉色道,看起来并不怎么待见尚琐离,“你这副样子,也不知是在谄媚谁。”   卿如仕和尚琐离都是一愣,讶于魏云轩的态度转变之快。   他们两人皆是初次来访碧天堂。魏云轩对尚琐离表现出的反感,他们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当魏云轩不喜俗世的礼仪标规。   卿如仕悄悄叹了口气。这人啊,有时累死累活地在他人面前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还不如某些时刻端着架子的人来得吃香。听说雾桐还是头牌的时候,虽然性子同如今一样倔,但伺候客人时倒是带着一副柳腰细骨、妩媚佳人的姿态。但这又如何?还不是有近半的客人,宁愿抛弃唾手可得的温柔乡,转而到清冷孤傲的筝王缘央那边碰壁寻乐。这些人中,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看上了缘央的才华,又有多少只是觉得轻易得来的东西太过廉价。   然而,卿如仕和尚琐离其实都错了。   魏云轩的态度会转变得这么快,与所谓的世俗礼仪根本毫无关系,纯粹是因为尚琐离让他想起了某个非常不待见的人。那人与尚琐离一样气质出众且举止得体,只是前者多了一份灵性,少了一份拘束。实在是无法不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抱歉,我们……草民此次前来,实在是打扰了您,”尚琐离话中略带歉意,“但所求之事,迫在眉睫。”   他见魏云轩并未喊停,便继续开口,将卿府被冤一事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其中细节丝毫不加掩饰,全是事实。   言罢,他抬首,等待魏云轩的答复。   谁知,魏云轩只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这是你们分内的事,老夫为何要管?”   “掌门大人,”卿如仕突然抬首发话道,“您的前弟子萧定将在几日后混入皇宫内,前去解救一位被朝廷污蔑的朋友。”   尚琐离一惊,虽身形未动,却悄悄地将眼珠子转了个方向,盯向卿如仕。   卿如仕自有他的盘算——萧定虽与魏云轩决裂了,但毕竟是相处了十多年的师徒。现下,他将萧定道出,即是默认了他俩与萧定关系不一般,那么魏云轩接下来会做的事,不外乎也就那么三种:第一种,他和萧定已经到了仇家的地步,知道萧定要混进皇宫后,非但不出手相助,还暗中破坏萧定和雾桐的行动,好让他们无法如愿;第二种,依然无动于衷;第三种,两人虽决裂,但师徒间的感情还在,魏云轩心地一软也就答应帮他们了。   卿如仕要赌的,就是这最后一种可能性。   “……”   魏云轩皱了皱眉,又眯眼瞥向尚琐离。   “老夫无能为力,你们好自为之。”言罢,他闭起眼。   尚琐离微微一晃,急切地求道:“掌门大人,您能否再……”   魏云轩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力挥了挥手,“送客!”   卿如仕和尚琐离皆是心内一凉,心知魏云轩这反应,恐怕是铁定了心,不愿意再与他们有纠葛。   待卿如仕和尚琐离都离开后,一直守在主楼门外的诗长逸才缓步回到内室。方才卿尚二人与他擦肩而过时,那眼神,一看便是没谈成的样子。   “师父,”诗长逸止步长椅前,轻声问道,“您对萧师弟本不是铁石心肠,为何拒绝他们?”   魏云轩用手指有意无意地掂着长椅把。没过多久,他又紧锁眉头,阖上眼,“我没来由地看那尚琐离不顺眼。”   诗长逸本想开口追问,却见魏云轩摆起一只胳膊,示意他不用再问下去。   “为师的年纪虽已有好几百了,但当年也曾有妻子和两个儿子。长子魏霄天赋异禀、练武一年几乎能抵得上凡人练上十几年的程度,次子魏辕天赋平平,可他重情重义、胸怀天下。”魏云轩缓缓道来,“魏霄在幼年时,因天赋过人而受到同龄人排挤,这导致他在往后的日子里,性格阴晴不定。后来,他在路边救了个快被大雪冻僵的小孩,为师一问,才知他是孤儿,再看魏霄与那孩子相处的时候难得的有了笑容,于是便将那孩子收作自己的养子,为他赐名,让他同两兄弟一起生活,后来……”突然间,他的神色变得有些难看,“这几个孩子稍微长大了点儿,可魏霄却与为师那养子产生了不伦之恋。当时,为师正想将自己的位置传给下一代。魏霄虽强,可性子太过强硬,太过奖罚分明,又与自己的义兄产生了不伦之恋,于是为师自然更偏向次子魏辕。可谁知,兄弟两个却因这件事而大打出手,最终两人都选择了离开碧天堂。自此,为师便打通了寿倾穴,延长自己的寿命,继续当掌门。”   言罢,他看着诗长逸那平淡又专注的眼神,补充道:“会告诉你这些陈年往事,是看在你已当了多年的首席弟子,是个值得信任的人选的份上。”   ☆、第十八章   明日便是皇帝寿辰,萧定和雾桐若想混进皇宫,那势必要先想好计策。   “你有什么好主意没?”雾桐问道,只见萧定懒洋洋地半躺在床上,双臂还交叉在脑后,就差没在嘴上衔一根草。   萧定悠哉游哉地回答道:“是你想去救人,怎么反倒问我有没有主意了?”   两人相识已有整整一个月,相互之间已颇为熟络,所以雾桐下意识便“哼”了一声,而后沉思起来。   “嗯……”没过多久,他伸出食指,似乎有了主意,“据卿双成所说,皇帝寿宴的第一阶段,一般是异国侍女献酒。”话音刚落,他便见萧定盯着自己,“怎么……?”   萧定盯着雾桐的身子,坏笑一声:“啧啧,还好这皇帝连落地都懂得挑日子,刚好在转冬的时节呐。”他用手拖着下巴,一看就有坏点子,“这下好,献酒的侍女们都披着外氅,你的男性身材呀,也不怕暴露了。”   雾桐满眼鄙夷地看着他:“说得轻松,那声音怎么办,总不成献酒的时候直接用手语吧?”   “这简单,”萧定用拳头砸了砸另一只手的掌心,“师父那儿搞来的乱音丸我还留着呢,你咽下去,声音就能变细了。给,不客气!”   “……”雾桐接过萧定递来的东西,撇了撇嘴,终究是“哼”多一声便答应下来——不管怎样,救人要紧。   萧定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衣衫道:“都过这么久了,卿如仕和尚琐离那边也该有个结果了,我们也不能浪费时间。”他指了指窗外,“再过一个时辰,太阳恐怕就要下山了。我们走,是时候动身了!”   雾桐坚定地点点头,他挽了挽衣袖,跟着走上前去。   两人到尚琐离的马棚内,各自牵了一匹马,然后朝着天坛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儿跑了约莫半个时辰,萧定和雾桐就到了静水乡。   “……”萧定快眼扫过静水乡墓群的方向,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便停住马匹。   (这里的墓碑好像多了成百个,不是我看走眼了吧?)   雾桐见他神色不宁,也停下马,“怎么,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萧定顾着思索,没有回答他。   (“殿下,静水乡的中老年人可不少啊。”)   (“你若嫌多,那便回棋仙楼取个病种。”)   他想起墨象司和手下在马车里提到的话,轻“嘶”一声,思绪搅作一团。   墨象司分明交代手下,次年四月前办成即可。可依如今静水乡这边的状况,这墨象司似乎是个与雾桐一般心急易躁的人物,见手下磨磨蹭蹭想拖到次年再下手,便催促他们快点儿行动。   “……”萧定皱了皱眉头,离鞍下马。没一会儿,他找到附近的守墓人。   “大哥,你们这儿的墓碑好像添了很多,都是最近才去世的人吗?”   只见守墓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前些时候,镇内爆发了流感,体质弱一点儿的也就一命呜呼了。”   (流感……病种……)   萧定眉头锁得更紧了。   “四十六……五十三……”雾桐一直盯着那些墓碑,嘴上自顾自地嘀咕着什么,“萧定!”他突然上前,扯了扯萧定的衣袖,悄声道,“那些最近才去世的人,好像年纪都挺大的,我刚看了看墓碑上刻着的生卒年,还没发现小于45岁的。”   “你这话当真?!”萧定瞪目,顿时,更不解了。   从墨象司的话中可判断得知,他们一开始是想用别的方法干掉静水乡的中老年人。假若人数太多,那便将流感病种带到静水乡,让整个镇子爆发一场瘟疫。这样,老的幼的便都难逃一劫。   可现在……虽爆发了瘟疫,但死去的人却都在45岁以上,几乎没有波及到青少年人?   萧定原本只觉一头雾水,现在,他又觉得自己头上顶着极寒大海。   (那个墨象司到底在搞什么鬼?)   雾桐看到萧定这仿佛脸部肌肉被冻僵的样子,便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这次跟你一起行动,还真是个正确的选择,”萧定抬首,愤恨地望着天坛的方向,“小爷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教训那个皇子一顿。”   (上百条人命,就因为墨象司一句简短的命令,全成了泡影。我要能不当一回事,那就愧为前碧天堂弟子。)   两人在太阳下山之前便到了天坛,此时,他们正牵着马匹,顺着街市,沿路走着。   “明日,献酒班会路过游鲤街,”雾桐努力地回想着卿如仕的话,“她们整队后便会进入皇宫。我们要下手,就得将这两匹马暂时留在客栈,在她们路过游鲤街时下手。”   萧定点头会意后,就见雾桐停下了脚步,一抬首,才发现他俩跟前是一间医馆。   雾桐回头向萧定道:“我进去买点儿催眠药和胭脂,好跟献酒的侍女对换身份。”说罢,只身走进医馆,留萧定一人在外头。   萧定牵着两匹马,盯着自己的脚尖,无所事事。   (嗯……等摆平了那个混账皇子之后,直接不回去,就可以甩掉卿如仕那一行人了吧?等等,那雾桐这边怎么交代,万一这小子嫌我欠了他钱,或者帮着卿如仕,不让我走怎么办?靠,看来还得想个法子,先甩掉雾桐这小子啊。)   他还没想出个好法子,就突然听到医馆里传来了雾桐的骂声。   ——“他娘的!”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从高处掉落而下的声音。   “想调戏良家妇女也不先长长眼!看清楚了,老子是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Ps.极寒大海,指极寒大陆南部大洋,地理位置近似北冰洋,但稍靠南约莫十到二十纬度。   ☆、第十九章   次日,皇帝寿宴只在咄嗟之间。萧定与雾桐鬼鬼祟祟地藏身于游鲤街窄巷,伺机行动。   不过片刻,献酒班便意料之中地经过了这条小巷。   萧定用早先从医馆里买到的催眠药,靠着碧天堂学来的小招数,不动声色地劫走了后排的侍女和侍卫,让雾桐与侍女调换衣物,而自己则与侍卫调换。   得亏萧定随身来了许多来自碧天堂的小玩意儿,不然,以那群侍卫的武力,雾桐和他定是打不过的。   因碧天堂对皇帝有恩,祥凤皇室似乎并没有专门研究一套对付碧天堂招式的法子,这便让萧定这种已与碧天堂毫无瓜葛,但又精通碧天堂招数、随身带着无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的人钻了空闲。   “等这女子醒来,恐怕会吓得再昏一次。”萧定打趣道。   被人用催眠药搞昏,还被对换了衣服,寻常女子估计第一时间内便会想到些不好的事。   雾桐想了想,掏出纸和笔,往纸上写着什么。   萧定凑上前去,一看,纸上用略显稚嫩的字迹写着“借你衣服一用,不曾图谋不轨”,立马没忍住,笑了出来,“你也太够意思了,怕这女人惊吓过度,猝死过去?”   雾桐只不屑地道了一句“举手之劳”,便拍拍衣裳,作势上前。   “行了,快跟上,被那队人发现可就麻烦了。”   待雾桐咽下一颗乱音丸,两人便不再理会那昏迷的侍女和民兵侍卫,悄悄踮步,跟上了献酒班。   被萧定取走护甲的这名民兵侍卫只负责护送,没有别的杂活儿。于是,萧定和雾桐便想出了这么个计划:由雾桐扮作侍女,尝试吸引某个大臣的眼光,好得以领着大臣一同进入寝宫;萧定则办成侍卫,负责“护送”他们,至于怎么在寝宫廊道甩掉那个大臣,全都是后话。   (走一步算一步得了,反正老天爷就是要霹雷,也不带直接劈死的。)   萧定一边跟在献酒班后头,一边悠然自得地想。   不一会儿,他又悄然提了提身上的铠甲。   (重死了,怎么走怎么不自然。)   (如果献酒班需要跳舞,那我没准会因脚伤而暴露身份,到那时估计连缘央的人都没见着就被押上刑台了。)   雾桐一边跟着队伍,一边悄悄吞了一口水。   (如果勾引大臣不成……那不就太辜负我前盼香阁头牌的名号了?!发生什么意外都不能发生这种意外!)   他又不服气地皱了皱眉头。   (如果甩掉大臣后还在寝宫廊道内被宫女撞见了,那……还是落得个被押刑台的下场。)   千想万想,雾桐几乎把可能遇到的突发情况都想了个遍,还未进皇宫,便已把自己吓个半死。   X.   皇帝寿宴。   祥凤皇帝墨自启谢过侍卫们,便招呼献酒班,为在场的大臣们献一段舞。   殿内,笙歌流转,雾桐的内心却惶惶不安,他悄然瞥了下自己的脚踝。   幸而,今日献酒班要跳的舞皆是慢调轻舞,雾桐的右脚虽不断地传来隐隐刺痛,可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总不至脚一疼便整个人倒下。   献舞时,他的目光不停地在四周扫荡,想靠自己多年接客练成的火眼金睛,锁定某个比较容易上钩的大臣。   同一时间,萧定办成侍卫,站在一旁,打量起墨自启的容貌来。   (能诅咒自己儿子的狗皇帝,果然够丑的,呕——)   (不对,小爷怎么反而帮那个混账皇子说话了。)   想到这,他重重地甩了甩头。   献舞完毕,雾桐稍稍抬眼,瞥向侍卫队伍。只见侍卫们都已四散开来,各干各的,可萧定还站在原地,假装欣赏献酒班侍女们的容姿,并不时地用手指捏捏下巴,摆出一副大开眼界的样子。   “诸爱卿,喝个尽兴。”言罢,墨自启一摆手,示意献酒班侍女们去招待大臣们。   雾桐方才献舞时,没能相中某个大臣,此时便略感迷茫。他索性跟紧那排在前头的侍女,走到哪就是哪。   忽然,他瞧见前方有位大臣朝着他的方向挥了挥手,似乎是让他过去?   他眯了眯眼,快速踱步,一刻都不敢怠慢,生怕迟了那么一点儿,这大臣便又看上其他侍女去了。   止步后,雾桐彬彬有礼地向大臣鞠了个躬,后者端起酒杯,道:“美人儿献酒,妙哉!”   雾桐一边献酒,一边用余光打量着这大臣,只见后者生得一对慈眉善目,看着倒像是位年长的文化人。可眼神……却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雾桐在盼香阁待了许多年,这种眼神,他见得多了——多见于名门望族的子弟,且客人一旦露出这种眼神,那下一步,大概就是点自己去伺候他们了。   想到这,雾桐眼睛微微一亮,心想,有戏!   可巧,献酒班的侍女们都戴着半透明的朱红面纱,只露一双眼。雾桐的眼睛本就生得极为媚人,方才他下意识地小睁双眸,瞬间便撩起了大臣的兴致。   “美人儿,这酒,烈不烈?”大臣语气暧昧地小声问道。   雾桐柔声回答:“大人,这酒原是贵国圣上与妃嫔们作乐戏耍时所饮。今日恰好是寿宴,便拿出来与您等大臣们一同分享。若说不烈,却也是烈酒;若说烈,却也温和适中。”他眼珠子一转,深情地与大臣对视,“美酒烈度本非要事,若无佳人作陪,那便是再烈,又何用之有?嘻,大人,您可愿赏脸,与妾身共品美酒?”   这话,明面上是在邀酒,可暗地里却是在邀请对方与自己独处。   大臣悄悄摸上了雾桐的后腰,弯起嘴角道:“烈姬无烈酒,该罚。”   (靠,平时在皇帝面前倒一副洁身自好的样子,结果还不是一被我勾引就萎了。)   雾桐在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暗自白了个眼。   “喝完美酒再罚妾身,也不显迟啊?”他笑嘻嘻地回答,在乱音丸的效用下,声音越发柔媚。   大臣闻言,又用手指轻捏他的后腰。   雾桐的眉骨虽抽动了几下,可脸上却也只是无奈地干笑几声,就当是默言赞许。   (谁来替我踢死这老家伙?!)   X.   卿府,外墙。   卿如仕和尚琐离贴着四合院的外墙,观察前方不远处一名巡逻士兵的动向。   “这家伙我认得,”卿如仕悄声对身后的尚琐离说道,“之前还在新兵暂住营里遇见过,他那批人训练的时候都懒得要死,踢一脚才能清醒过来那种。”   (墨象司的心也太大了,居然留了一群不靠谱又没有实战经验的新兵来把守卿府,恐怕是打定主意,觉得我为了逃命,不会回到卿府自投罗网。)   卿如仕盯准了那巡逻士兵附近的一棵树,并抬首瞧了眼树旁的围墙。   “玉笙,”他退了一步,朝后问道,“你弹跳力怎么样?”   “我曾是皇子,虽不会轻功武道,可最基本的皇家体术皆不在话下。”尚琐离顺着卿如仕的目光,朝那棵树和围墙望去,“你可是想跃上树,跨过围墙?”一看卿如仕那志在必得的样子,他便知自己猜中了,“如此大的动作,势必会有声响,你可有对策?”   卿如仕随手捡起脚边的一块小石子,得意地笑了笑,“我当初在兵营那会儿,扔石子可是百发百中的。”   不必多说,卿如仕的想法是,他用投出的石子暂时封住那巡逻士兵的辨音穴,且同一时间内,朝反方向再扔一块石子,引开那士兵的注意力,而自己和尚琐离两个人,就得在士兵的辨音穴被封住的短短几秒内,跃上远处那棵树,翻进四合院内。   尚琐离会心地微笑道:“那便有请卿少将军,大展身手。”   卿如仕满意地点了点头,待前方那士兵再次背对他俩,便悄悄地从他们所在的拐角处,溜到倒座外。   “准备好了吗?”他用眼神问尚琐离道,只见后者也已蓄势待发,只等他掷出石子,为二人开路。   ☆、第二十章   卿如仕和尚琐离越过围墙,轻声落步在卿府院内。   “你可知祥凤军士的阵列规格与轮班交替时长?”尚琐离问道。   卿如仕摇摇头,“卿府这是头一回被扯进冤案里,我也是头一回闯进由皇家直属队列看守的宅院,不清楚具体的行阵安排。何况,现在的士兵人数因为皇帝大寿的关系,已经大幅减员,他们的队列阵型肯定也被重新安排过。”   他又抬首望了望四合院深处的位置,稍稍抬起食指,指向远处道:“卿府的公文资料都在正房,也就是我老爹那间房。我们得想办法绕过这段路的士兵们,闯进老爹的卧房。”   尚琐离轻阖双眸,静心听了听院内的脚步声,忽地,他又睁开眼,“人数自然是比不上皇宫护卫。尽管如此,我们若想靠近正房,也非易事。”   “可不是嘛,”卿如仕正言厉色道,情况似乎有点棘手,“我们现在连垂花门内墙站了多少个士兵都不清楚。”毕竟,走动的士兵可以靠脚步声来判断人数,可站着的士兵,大多只能用眼睛看了。   卿如仕和尚琐离紧贴墙壁,躲在宅门与垂花门之间的屏门内,期间还跑动过好几次,以避开隔一段时间便会巡逻到附近的士兵,顺便用余光瞥见垂花门内墙位置,观察站兵数量。所幸,内墙位置,并无士兵把守。   待这一批士兵走远后,尚琐离将耳朵贴上影壁旁的垂花门壁,想尽量准确地判断出院内的士兵数量。   “怎样?”卿如仕问道。   “还好,”尚琐离回答,“大部分士兵应该都被调回皇宫了,现在内院,大概没有在原地恪守的士兵,只有一方队列,巡逻动向是……”他紧阖双眸,停了一停,待确认过后,便道:“由东北角巡逻至西南角,再至东南角,以此往复。”   卿如仕思索片刻,“卿府内院的东南角,靠近东厢房位置。还有,两房跨院内都种有香樟,”他抬头,并将脑袋稍稍探前,好似这样便能看清香樟树的形态,“没准可以利用香樟和东厢房的位置,制造视觉死角。”   尚琐离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可是制造视觉死角只为防止士兵们太过谨慎,由东南角行至西北角时也不忘朝后看?”他见卿如仕一副被猜中了的兴奋样,便知自己的想法与对方不谋而合,“我猜你的下一步计划,是趁机翻入东厢房,好接近跨院。”   “不错,”卿如仕爽朗点头,“只要进了跨院,正房也就近在咫尺了,我们当下要做的,就是利用香樟的有利位置,溜过去!”   然而,两人皆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那便是,发出的声响当如何是好?   跃进围墙内时,卿如仕封锁了那个士兵的穴道,这才没暴露行踪,可当下,他们要面对的是整整一行列的士兵,这便没法用封锁穴道的法子了。无法掩盖声响,这便意味着,他二人无法以翻墙的方式进入内院。   “若无法翻墙而入,那便只能由垂花门直接进入内院,”尚琐离沉声道,“这表示,我们需在士兵队列从东南角行至西北角时,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冲到东厢房内。”   “这就太冒险了,我要是被他们给逮到,那卿府可算是完了。”卿如仕言罢,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的影壁,突然间,他灵光一闪,“我说,你有没有见过砌影壁就只为了显威风,丝毫不考虑遮挡视线这个正经用途的奇怪人家?”   尚琐离立马会意,悠然一笑道:“想必就是少将军大人的卿府了。”   卿府影壁较其他氏府而言,空隙较大,只在中间修起些许花纹,恰好能让卿尚二人分别从左右两方空隙钻入。尚琐离身形较为清瘦,穿过卿府影壁自是不在话下;卿如仕虽较前者而言,略显高壮,可他常年与武道打交道,更在跋山涉水间钻过无数次石缝,此时动作虽无法如尚琐离一般利落,可也未怠慢到须得耗个好几秒的地步。   穿过影壁,那便离东厢房不远了。但,脚步声,却仍是两人的难题——跑步时的声响,虽不似翻墙落地一般招引人,可也逃不过士兵们的耳朵。   卿如仕武功境界较深,虽不似萧定那般会用轻功,但也能快步行走而不透声。   然而,尚琐离的功夫只是半吊子,跑步可以,跑得不动声色,那便有些为难他了。由影壁至东厢房这段路,他若想不发出半点儿声响,恐怕只得两脚离地。   为此,卿如仕一早便想到个主意——穿过影壁后,由自己背着尚琐离,一同溜过去,这样,便是真正的“两脚离地”了。那时,尚琐离听了这主意后,只稍作一愣,便轻声地答应了。   两人一路来到正房旁的跨院内。   待巡逻士兵再次由东北角行往西南角,卿如仕便抓紧了伏在自己背后的尚琐离,快速踱步到东耳房,然后放下背上的人。两人只快手整理衣衫,便双双钻入正房东侧。   (还好这群士兵大多是懒散的新兵,真是天助我也。)   他得意洋洋地想道,期间还不忘悄悄扭头,坏笑着瞧了瞧外头。   卿府公文放在正房东侧的书案上。   卿如仕见书案上还摆放着寥寥几张公文,便颇有成就感,此次一遭,总不至于空手而归。   他不带犹豫地将公文全都塞进怀里,然后朝尚琐离指了指东耳房的位置,示意,为安全着想,他们最好从那里沿路逃出去。   “走!”他干脆地撑起尚琐离的腰,好一同爬到正房顶部的支条上。   尚琐离爬在前头,遮挡了卿如仕的视线,于是他索性环顾四周,而后无声伸出食指,向贴在后头的卿如仕做了个朝前钩的手势,示意,我引路,随着来。   不过几秒,他们便顺着支条,由正房顶部,穿进东耳房。   突然间,尚琐离只觉后背一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巨响。   轰——!!   他连忙朝下望去,一望,便不由抬眉一愣。   只见卿如仕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原来是方才一个不慎,从支条上掉了下去。   “……!”两人同时扭头,厉色瞪望向正房门处。   静心耳闻,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必多想,便知是巡逻士兵们闻声后正朝这边赶来。   ☆、第二十一章   巡逻士兵们听见东耳房传来声响,立刻整队前往查看。   刚一踏入东耳房,只见一红氅少年仰天倒在地上,身边洒满了纸,像是从高处掉落下来的样子。   这群祥凤士兵认得卿如仕的模样,可认不得尚琐离的模样,此时见到这倒在地上的少年,不由狐疑地皱了皱眉。   领头的士兵举起长_枪,抵着尚琐离的下巴,洪声问道:“何人敢来此?”   “我……我和伙伴们玩耍时……”尚琐离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一副被吓着的样子,“被推了下来。”   领头士兵轻挑左眉,半信半疑,但眼前的少年如此不知所措,身形微抖又颤颤,撑着地面的手臂似乎随时都能因脱力而弯折下去,桃目中隐约带有泪光,薄唇紧抿又似泣非泣,俨然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他一个没多少实战经验的新兵,此情此境,便不由放松了警惕。   即便如此,这士兵也还是谨慎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同伴们呢?”   “他们可不就是等着看我笑话!”尚琐离带着哭腔喊出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现在都待在远处,看我被您教训吧……”   士兵抓住尚琐离的胳膊,一愣,心道,这少年的胳膊肉这么软,摸起来不像是习武之人,卿府余孽要派间谍也不该派这种不精武艺的。   他一用力,将尚琐离拉了起来,“偷听官府人员谈话,这对平民来讲,是要治罪的。”   同一时刻,尚琐离感到自己的腰被捏了一下,这便明白过来,敢情这士兵是对自己起了色心。   这群巡逻士兵一见到尚琐离,便觉得这不是个危险的角色,待领队问了他几句,更觉这少年无害,不必过于紧张,于是,他们大多已返回内院,继续排成阵列巡逻。现下,东耳房只留下了三名士兵。   “啧。”   后罩房内,卿如仕用微弱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咂了下嘴。   早先,他一不小心从架梁上掉了下来,一听,坏事了,要被巡逻士兵发现了。   情急之中,尚琐离也从架梁上跳下,将卿如仕连扔带摔地塞进了后罩房,而他自己却拍拍衣衫,摆出一副四脚朝天的姿势。   卿如仕在慌忙之中,从散落一地的公文里抽出了其中一张,并朝尚琐离的后背扔了一颗窃言散。   现下,他之所以会咂嘴一声,是因为任谁都听得出来,这士兵的语气极其不对劲——又是个想对玉笙图谋不轨的。   “走,一起去找你的同伴。”士兵对尚琐离说道。   尚琐离指了指后罩房的位置,“估计是在那儿的窗外。”   他上一次被卿如仕粘了窃言散,这次也就学聪明了,料想后者此次定然也用了同样的伎俩。   “……”方才拖延了好一会儿,卿如仕也准备就绪,只等尚琐离将士兵们引过来,好让自己从后背偷袭他们。   领头士兵二话没说,便揽起尚琐离的腰,带着他朝后罩房探去。   (五步……)   (三步……)   卿如仕躲在后罩房的柜子里,静下心,靠耳朵来判断这几个士兵距离自己有多远。   (一步……!)   咚!!   他拎起柜内贮藏的板砖,从后头一闪,敲晕了后排的两位士兵。   与此同时,尚琐离趁揽着他的腰的士兵被卿如仕吸引,咻然伸出手指,朝这士兵后颈上的穴位就是一点,即时,这士兵的身子便僵了起来。   哐当!   两人连翻倒椅子也顾不得许多,头也不回地翻窗而逃。   尚琐离一边跑一边问:“你可有顺手拿几张公文?”   卿如仕挥了挥手指间夹着的那张纸,咧嘴一笑:“几张是没有,可一张总是有的。”   尚琐离无奈地摇了摇头,轻笑一声。   卿如仕虽说得轻松,可他自己也知道,这单单一张公文,恐怕无法对卿府冤案和瑶瑟复国起什么大作用,故而,这次行动,几近无功而返。   ☆、第二十二章   祥凤皇宫,皇帝寿宴内。   (终于能做正事了……)   雾桐只觉心肌将垮,被这老大臣给磨蹭垮的。   许是在朝廷卖力多年的人大多有这么个恶习,便是说话过于委婉。一遇上这红罗帐暖的云雨话题,便不谈正事,死活都要纠缠个好几刻,好似纠缠得越久,便越能显得自己清廉正气。   好在雾桐也是个嘴巴利的角色,陪这大臣一同绕来绕去,似是打了十几回嘴仗。最后,绕得两方都累了,这大臣才终是在献酒的最后阶段,邀他一同独处寻乐。   雾桐悄悄瞥了后头一眼。   (萧定这家伙,行不行啊,别让我被这老贼玩死。)   他又扫视一周,据早先卿如仕介绍的皇宫结构,快眼认出了那几条通往寝宫的廊道。   目光收回,他伸手揽上大臣的左臂,轻轻一甩头,示意对方,自己想走西方朝南那条廊道,“不如与妾身一同……”话还没说完,他又朝大臣眨了眨眼,含情媚眼尽显风情。   “美人儿好心急,倒是块独处的料。”大臣打趣道。   雾桐眯合双眸,陪笑着。   (当然想跟你独处了,不过跟那门事儿扯不上边。)   他与大臣卿卿我我地挪到寿宴红柱旁。萧定一见有动静,便踱步上前,朝他二人招呼一声,“末将愿护送二位!”   大臣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雾桐则被萧定这假正经的模样逗得嗤笑一声,还好有面纱挡着脸,才不至于被大臣看到。   三人这便动身前往寝宫。萧定起步前还悄然回头,朝皇帝墨自启望了一眼,下意识地白了个眼。   (墨象司能成那鬼样,你这狗皇帝估计也脱不了责任吧?还在这大吃大喝的,我呸!)   “呵,可不是嘛,满朝文武哪儿有大人您显贵。”   “美人儿可真会说话,方才便觉得你是个嘴巴伶俐的角儿。”   “大人这话说得,可是嫌妾身油嘴滑舌,只懂高攀富贵?”   一路上,雾桐和大臣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后者的手,始终不离前者的腰,偶尔还这里捏捏、那里捏捏。   雾桐忍得异常辛苦,才没白出眼来。   (还真的是个隐藏的老变态。)   他一边陪大臣聊天,一边竖起耳朵,从脚步声来判断后方萧定的具体位置,虽听得吃力,却硬是不回头,免得一回头,这大臣便晓得自己和萧定是约好的。   发怒的大臣没准还能打群架,还是小心一点儿为好。况且,若动静太大,被寿宴其他人得知自己与萧定是打昏侍卫和侍女后混进来的,恐怕就得被扣押在这儿,审讯个好几日,最终不免落得个头离身的结局。届时,缘央没救成,反把自己给害死。   长廊已走了一大半,周围除了大臣、雾桐和萧定三人,再没别人。   令人头疼的是,萧定走着走着,便与前面的两人隔了点儿距离。雾桐微皱眉头,听得越发吃力。   “……”大臣一言不发,眼神却在雾桐的脸上游走着。   雾桐见四周无人,便拉大臣停下,“大人,这廊道除了我们三人,已无旁人了吧。”后方的萧定趁他二人停了下来,忙加快脚步,拉近距离。   “美人儿……你说你……”大臣若有所思地说着,“老臣突然觉得……你略眼熟?”   闻言,雾桐也是一愣。随即,他脑内轻电一闪。   (坏了,这人该不是我以前伺候过的吧?)   思及此,他便打量起这大臣来。   他以前伺候过的客人没个上万也有上千,没个上千也有上百,虽记忆力过人,可这一时间,若想认出某个人的脸,便有些困难了。   大臣眉头紧皱。   献酒时,他只当这是个艳丽妩媚的舞姬,于是招招手就叫人过来了。可当下,四周围已不剩几个人,本是独处调情的好时机,他却越发觉得眼前这美人儿看着眼熟。   忽然,雾桐眯起眼,轻弯嘴角,“妾身也觉,我俩必是在哪儿碰面过。既有此缘,那便……”说着,他双手抚上大臣的脸颊,待后者一痴,便猛地将头朝前一碰——   咚——!!   萧定趁机一蹿,在大臣吃痛喊叫出来之前,从后头捂住了他的嘴,并用身子顶开了身旁的寝宫门。   三人都跌跌撞撞地倒进寝宫后,萧定将手肘用力地往大臣脑袋上一顶,后者便昏了过去。   “嘶……”   萧定闻声扭头,只见雾桐正吃痛地抚摸着额头。看来,方才额头碰额头,两败俱伤。   两人将大臣塞进寝宫床柜,留一道缝隙供他呼吸,而后快步离开了寝宫。   “你还记得卿双成讲过的牢房位置吗?”萧定阖上寝门,问道。   “那可不,不然我怎么救人?”   “牢房这么重要的地方,把守的人肯定不少,我们想要溜进去,恐怕不好办。”萧定头疼地说道。   雾桐思考片刻,道:“缘央是被棋仙楼以污蔑的形式抓走的,没准不在牢房,至少不在由皇帝管辖的天牢和普通牢房,不过……”   萧定接上他的话:“不过管他地上地下,关他的地方,肯定挨着地面!”   两人相视一眼,沉默片刻,“看来得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他们又回到早先藏着大臣的寝宫。   雾桐一踏入内,首先将关着大臣的床柜重新打开,往大臣的手上踩了一脚。   “噗……”萧定本走在前,人已背对雾桐,一闻声回头便没忍住笑出来,“这家伙估计春天提早了,你会被调戏这么一会儿也算正常。”   “还春天提早呢,”雾桐抬脚又是一踩,“我看这混账,是四季如春!”   两人拨开薄纱质的窗帘,准备沿着窗户一路往下。   萧定顺着屋檐,利落地跳落到下方,而后抬头,在原地等雾桐,谁让后者有伤在身,无法灵活地跑跳。   两人皆着地后,快速回忆了一番卿如仕给他们讲过的皇宫结构,便知自己是到了祥凤的皇家苑囿倩水园。   他们快身藏到一座假山后,以免被路过的宫女瞧见。   萧定从假山后探出个脑袋,四处眺望了下,确保没人,才与雾桐小声谈论起来。   “喏,给你,”萧定从衣衫间抽出一个袖珍瓶,“乱音丸的解药。”   雾桐二话不说便将袖珍瓶夺了过来,一饮而尽,并将面纱和身上的大氅脱下,顿觉浑身轻松。   “既然墨象司想暗中关住缘央,不让皇帝知情,那就不可能关在皇帝常临的地方,”萧定有模有样地分析道,“据卿双成所说,皇帝常临倩水园,那缘央就不可能在这附近,皇宫三亭中,清秋亭和夕月亭为皇帝常临点;四阁中,紫鑫阁与金枫阁是皇帝常临地点;二楼中,棋仙楼可排除,而另一楼琴魄楼,也是皇帝与乐师们的常临点。所以……”   雾桐接话道:“所以,这剩下的,蟠龙亭、碧潭阁和赤峰阁,缘央必定在这三处的任意一处附近,或者……在任意一处的地底下。”   “那个墨象司挺不赖的,”萧定耸耸肩,“手下人都是好家伙,能在皇宫地底下建密牢。”   两人遥望远方——碧潭阁和赤峰阁离得近,蟠龙亭则在另一处,要调查,那就从两阁开始。   待萧定和雾桐起步行动,一袭银色的身影却悄然落在皇宫屋檐。他只用单脚踮在飞檐尖上,身形却稳当得恍如雕塑,一看便知轻功不赖。   这人默默遥望着萧定和雾桐远去的方向,而后一闪身形,消失不见。   ☆、第二十三章   萧定和雾桐溜进碧潭阁后,前者便将耳朵贴着地面。半晌,又站起来,对雾桐摇了摇头,示意地下没有动静,不像是有地牢的样子。   两人便又偷偷摸摸地溜去赤峰阁。   赤峰阁的内部构造与碧潭阁大不相同,就连书架和书案都寥寥无几,若要修建秘道与地牢,想必这儿才是更好的选择。不然,等秘道和地牢修建好了,却发现这书架和书案挤得令人无法钻入秘道,岂不功亏一篑?   萧定再次弯下腰,将耳朵贴上地面,这次他弯腰的时间倒有些长了。   没过多久,他起身,用脚尖踮了踮地面,道:“要有猫腻,估计就在这儿了。”   事不宜迟,两人分头在赤峰阁内翻找起来,希望能寻觅到什么蛛丝马迹,好趁早摸索出地牢的位置。   他们先是在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书架间的地板上,发现了一块被翘起半截的地板,欣喜之余,用吃奶的劲将地板撬开后,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于是只得空欢喜一场,再次分头翻寻去了。   雾桐翻遍了书架和书案,还是一无所获。丧气之余,他又不死心地将目光放到了墙壁上,仿佛能将这淡色墙壁盯出个洞来。   他凑上前去,在周围墙壁间摸索来摸索去,半晌——   飒!   雾桐吓了一跳,整个身子差点往前倒去,原来是墙壁被他摸出了个空洞,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便手臂一空。   “……怎么?!”   待空洞因皮层掉落而轰隆一声后,萧定也闻声赶到,与雾桐一同打量起这眼洞口。   这是个近似矩形的空洞,从洞口稍稍往里瞧去,只见内里漆黑一片,却又隐约能看到一道蜿蜒往下的轨迹,以及深处的一排近似砖块的不明物。   “没准有情况。”萧定作势便要伸手往洞内探探,可还没伸进去,就被雾桐拉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雾桐道,“洞里要有蜘蛛、老鼠或者蛇之类的,你这手一伸进去,还要不要了?”   萧定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得意洋洋道:“小爷我可是练武的,还从小跟师父一起,待在药堆里长大,那些小昆虫的尖牙毒液能伤得了我?”   说罢,他将手伸进洞里探了探,发现什么都没有后,便扭头,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朝雾桐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昆虫是没有,可要想溜进去一探究竟,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啊。”萧定微皱眉头,盯着这洞口。   矩形空洞看着不算小,有中等身材的人的腰部那么宽。可问题就在于,它朝下蜿蜒的角度实在太曲,想要摸清那排砖块似的东西究竟为何物,就得整个身子朝后弯下,探进洞内。   萧定吞了吞口水,这角度……他要是用身子探进去,估计直接把腰扭了。   此时,雾桐上前,抓开了萧定,叉着腰,略抬下巴,一脸傲慢地看着萧定道:“一边去,我才是专业的!”   说罢,他背对空洞,身子往后一弯,朝下拱进矩形空洞内。待调整好姿势后,他便用手在黑漆漆的洞里摸索着那一排砖块样的东西。   萧定看着他这利落的动作,霎时目瞪口呆,心想,这腰……真是人类的腰吗?   雾桐摸来摸去,终究是将那一排砖块样的东西零零星星地按了下去,似乎还听到“哐当”一声轻响,于是,他心满意足地退了出来。   刚将上身钻出来,雾桐便瞧见萧定那滑稽的神情,“怎么样?”虽然脚伤了,不能跳舞了,可练舞练出来的柔韧性却丝毫未减,恰好在这种重要关头派上了用场。   “大兄弟,你的腰是皮筋做的吗?”   还没等雾桐得意个够,两人便觉脚下一震,像是地层在移动。   “……?!”萧定慌忙之中,与雾桐对视一眼。   轰隆——!   赤峰阁的地面,霎时之间断裂成三块,却没有像往常的地陷事故一般在中间破开个大地洞,倒像是被一股气流吸引着,以顺时针方向慢慢地朝下陷进去,而站在地上的萧定和雾桐,则被连带着一同陷下去。   “咳咳!”   滚滚尘埃,熏得萧定和雾桐咳嗽连连,同时,这尘又是遮挡视线的绝佳之物,害得他两人瞧不清周围的环境。   待浓尘散去,萧定和雾桐才发现他们旁边坐着一个人。   “……”   “缘央?!”雾桐惊呼出声,身旁这人身着紫边白衫,一副神色清冷、不为所动的样子,不是缘央还能是谁,“你……!”   他忙打量了四周一番,只见身前摆着一道由铁杆制成的门,而自己所处的地方,倒像是牢房。   “哼,得亏你们够聪明,”一阵阴狠狡诈又夹杂着冷笑的声音缓缓传入萧定和雾桐的耳内,“不然,本王还没法将你们一网打尽。”   萧定像是脑袋被敲了下般,立马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呵,总算跟这混账皇子面碰面了。)   他悄然间,握紧了拳头。   一袭紫袍威立牢前,正是祥凤皇子墨象司。他隔着牢门,对萧定阴笑道:“哟,别来无恙。”   ☆、第二十四章   “无恙无恙,小爷我正想找你算账!”萧定愤恨地站起身,双手紧抓牢门铁杆,身子几乎整个地贴到上面,“有缘重逢,你不妨就告诉咱们,当初为什么要冤枉卿府,又为什么要下计擒走缘央?”   墨象司下意识挑了挑眉,似乎很不屑。   “反正我们迟早要没命,你大皇子功德无量,就在动手前给我们个交代呗,”萧定看他这欠揍的样子,便向后退一步,双臂交叉抱于胸前道,“不然,死都没个正经说法,不就太憋屈了?”   墨象司冷哼一声,稍弯嘴角,“卿府当家夫妇是维新派,那个叫缘央的小子瞧见了我追杀卿如仕,仅此而已。”   “就因为这个?静水乡那么多条人命被你无故牵连进来,莫非他们全都是维新派,或全都瞧见了你追杀卿双成?”萧定忍怒质问道。   “哦,你说静水乡啊?”墨象司忽而换作一副懒散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兴趣与人讨论这个话题,“这倒是跟卿府无关,只不过维新派里面有个锋芒过露的家伙。本王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处死大臣,就只能委屈下他的父母。”见萧定一副半知不解的模样,墨象司叹息一声,草草解释道,“你忘了?朝廷大臣如果有直系亲属不幸过世,那便要回家乡守孝几年。”   “所以,你不知道那个大臣的父母究竟是谁,只知道他的家乡在静水乡,于是便索性干掉静水乡的所有中老年人?”萧定说着说着,声音几近颤抖,好像有一股火气抵在喉咙。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只杀几个人的话,很容易就会被别人猜到这是有人故意为之,本王还没傻到这种地步。”   他说得轻巧,可一旁听着的缘央和雾桐却紧皱眉头,一脸阴沉,后者饶是一副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的神情。   “行了,不和你们废话。”   墨象司摆了摆手,霎时间便有两名身形粗壮的肌肉男快步踏出,行至他身旁。   “这几个人就随你们处置了,要打要杀要做什么,请便吧。不过,可别让他们逃了。”说罢,他骄傲地转过身,打算离开地牢。   两名壮汉打开地牢。其中一人负责关门,另一人则单手捏起缘央的下巴,不过多久,便摇摇头放开了他,转而抓起萧定的脸,端详几秒,还是放开了手。   (这两个家伙在搞什么鬼?不会是……)   萧定狐疑地挑了挑眉。   最后,这名壮汉站到雾桐身前,只盯了后者几秒,便转头招呼另一名壮汉过来,指着雾桐的脸道:“就是他了。”   “啧啧。”另一名壮汉将雾桐的脸打量一番,然后便伸手准备押对方出去。   “做什么?!”雾桐一瞧见这两人的神情,便觉不妙,于是铺天盖地一通骂。   两名壮汉不把雾桐的谩骂和反抗看在眼里,强行将他双臂拗到背后,押出了牢房。一旁的萧定和缘央看到这,也是一惊,稍将身子绷了起来。   萧定情急之中抬头向牢房顶部望去。这地牢的顶部有些许空位,他没准可以用轻功越过去,可……雾桐和缘央都是不会武功的,要想越过去,恐怕有点儿难。   (啧,只能我自己先逃出去了,反正墨象司还没走远,要能制住他,没准可以威胁他连同缘央和雾桐一起放了。)   他轻身一跃,“嗖”地踮上牢房架梁。   两名壮汉顾着撕扯雾桐的衣物,一时间却也没注意到萧定的动向。   “你?!”墨象司只觉脖子一紧,他吃力地将眼珠子朝下看,却发现抓着自己脖子的,是一只套着劲装袖口的手。   “嘘——你现在可在小爷手里。皇子大人身娇体贵,要不小心连命都没了,我一贱民可赔不起呐。”萧定将嘴巴凑到墨象司耳边,用一种贱贱的声音威胁道。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墨象司气急败坏地朝那两个壮汉吼去,“还不快滚过来收拾这家伙!”刚一喊完,他便觉得脖子一紧,原来是萧定用力地抓了一下他的脖颈。   “你再叫,你再敢叫?!”   两个壮汉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愣,忙反应过来。他们其中一人仍然抓着雾桐的身子,另一人则拾起牢门旁的深棕砖块,猛地朝萧定的头砸过去。   萧定和墨象司看到那从半空飞来的砖块,都惊恐地闭起双眼。   (那个饭桶,想连着本王一起砸死吗?!)   轰隆——   两人都觉身子一震,朝下看去,只见地面没有下陷,而是直接开裂又四散开来,裂法很是诡异。   萧定瞥见两个壮汉身后似乎站着个人,银衫素袍,身形稳健,正是早先卿如仕和尚琐离在碧天堂碰面过的首席弟子诗长逸。   “师兄?!”   诗长逸没有回答萧定,只身踱步至缘央附近,对后者道:“往反方向跑,就能离开地牢。”说罢,“飒”地一声不见踪影,遁形而去。   “等等!”   萧定刚想叫诗长逸留步,却因地面开裂而站不妥当,他只能紧抓着墨象司的紫袍,好稳住身形。没过多久,他与墨象司都被地面卷到别处,不知所踪。   牢房地面被诗长逸生生砍成了三块区域。   缘央半蹲稳住身形,同时暗中不解——地牢本处于皇宫地底下,就是要塌,也该由上方掉落岩层,将地牢生生埋住。可这地牢,为何却如在半空中的阁层一般,往下陷去?   然而,当下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思考许多,转身便打算按照诗长逸交代好的路线,离开这牢房。   “啊啊——!!”   缘央闻声一顿。   “啊啊嗯——!”   雾桐那夹杂着呻_吟的惨叫,此时传入他的耳内,显得格外刺耳。   他暗自咬牙,握了握拳,终究是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地牢。   ☆、第二十五章   缘央既已逃出,卿府冤案便不攻自破。   皇帝墨自启得知皇子的暗地恶行后,勃然大怒,下令擒拿皇子归朝问罪,打入天牢。可墨象司自萧定和雾桐闯进赤峰阁后,便与萧定一同被断裂的地面卷得不知所踪,至今下落不明。   X.   齐岸远远地望到缘央的身影,连忙跑向茶房,将“缘央回来了”这个好消息告诉卿如仕和裘烈行。   卿如仕走到宅门外,看到只有缘央一人,顿觉纳闷:“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萧定和雾桐那俩小子呢?”   缘央摇头道:“萧定和雾桐被墨象司算计,一同跌进了关押我的牢房内。而后,一名银衫人出现,将牢房地面生生砸断,并告诉我逃走的路线。我逃了出来,但也因此与萧定和雾桐断了联系。逃走前,我只看到萧定和墨象司不见了踪影,而雾桐则被两个壮汉抓了去。”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银衫人”、“萧定掉到牢房里了”……不是那天在碧天堂见过的首席弟子吧?)   卿如仕即时想道。   缘央望向裘烈行,试着问道:“裘大人,您能否想想办法,将雾桐救出来?”   裘烈行叹口气,心道,缘央虽从小在盼香阁长大,难免精于世故,可当下不也依旧心慈手软,放不下雾桐?   “双成,”裘烈行转身面对卿如仕,问道,“那萧定的武功大致在何阶段?”   卿如仕信心十足地哈了一声,道:“不会有事的,那小子虽不是什么盖世英雄,可要对付武功不过是个半吊子的皇子,简直小菜一碟。”   (只是,雾桐落到墨象司手下的手里,恐怕不好过。)   想到这,卿如仕忽觉苦涩,无意间砸了下嘴。   裘烈行稍挪步,行至缘央跟前,拍了拍后者的肩膀,温和道:“你放心,我有几位心腹之交现下正待领旨,这阵子都留在皇宫。我会转告他们,一有雾桐的消息便汇报于我。”   缘央点头,“这便别过。”   言罢,他转身便要回骰柏院,打算重开筝行。   褕柏院的小厮和丫鬟见只有缘央一人回来,反倒是松了口气——缘央被抓的这些天,没有任何人来为他们布置任务,这褕柏院的活儿自然是落下了不少。若回来的是雾桐,那指不定又得大骂一通,可现下回来的是缘央,那便好办多了。缘央生性沉静,不会过多地责备小厮丫鬟们,即使是生气,也不会在明面上大发雷霆。   X.   哒哒。   卿如仕一进尚琐离的书房,便见后者正单手就着一张纸,正是从卿府内夺回的唯一一张公文。现下卿府冤案已经摆平,卿府的公文都回到了卿府当家卿博容手里,除了这张。   卿如仕将手搭在一旁的书架上,“这张纸上记载的都是我老爹的老友们的日常行程,恐怕对瑶瑟起不到什么作用。”   “至少你帮过我一把,”尚琐离轻笑着回答,“是时候物归原主了。”言罢,他将纸交到卿如仕手上,示意后者,将这公文带回卿府吧。   实际上,这张纸对尚琐离的复国大志,确实有作用——大臣的日常行程里,记有会面别国使者的外交活动行程,由此可推断别国的政治安定程度。尤其,据此公文记载,卿府当家曾在三个月前接见修兰外交官,可见修兰、旭国以及谦久这三国联盟在那时已解除了警卫状态,不然哪儿会有心思去与别国打好关系?同时,作为修兰贸易伙伴的俞国,军事管理应该也没有瑶瑟国刚灭国时那么紧张。   如此有用的信息,他早已铭记在心,也就不必将公文留在身边了。   卿如仕接过公文,盯着尚琐离这张似乎若有所思的脸,即刻便晓得他是从这张行程表中看出了什么。   “你好像知道点什么?”卿如仕稍眯双眼,问道。   “卿少将军已帮了我许多,这剩下的烦心事,便请交由我自己解决吧。”尚琐离只用这一句话,便将卿如仕隔绝在外。   卿如仕忽觉自己被看轻了,于是内心便一百个不痛快。可他深知,依尚琐离的个性,想必是什么也不愿同他说的,于是也不自找没趣,径自离开了书房,行至宅门外,与裘烈行一同叫了辆马车,这便打道回府。   “你看起来闷闷不乐的,”裘烈行对一旁的卿如仕说,“是在担心萧定和雾桐吗,还是当日与尚公子一同遇到了什么?”   卿如仕砸了砸嘴,道:“玉笙几乎什么都不愿意和我商量,老子看起来就这么不靠谱?”   “哦?就为了这个啊。”裘烈行下意识地干咳一声,好像这是什么不得了的答案似的,“这不正好,他既想让人看不透,那便意味着,他不会太过麻烦你,你也就没有这么多恼人的事儿了。”   “话不是这么讲的,我对玉笙起了怎么个心思,你还能看不出来?”   裘烈行轻笑着摇了摇头,“婊_子无情,戏子无义。这么难懂的人,不是共度余生的最佳人选。我作为朋友,也该劝劝你才是。”   卿如仕啧了声。   他自小人缘就不错,知心之友虽只裘烈行一个,可泛泛之交倒二十双手也数不尽,现下更是与雾桐、萧定他们交情不浅。只是,这么多年来,让他极为感兴趣的也就那么寥寥两个人,一个是雾桐,另一个便是尚琐离。   雾桐性子比较简单,他心里想什么、接下来做什么,卿如仕虽不似缘央一般能抓得一清二楚,却也能猜个大概;可情况换到尚琐离身上,那就完全不同了,这人无论喜怒哀乐,脸上都几乎是一副笑靥如花的模样,他心里装着什么,下一步要干什么,卿如仕总是拿捏不准。   卿如仕自小便在战场泥团中滚着长大,毕生所求,不过两个词,一个是“探求”,另一个便是“刺激”。尚琐离以为自己只要同别人相处时隔着栋无形之墙,别人就会渐渐磨去兴致,却没想到,这恰好着了卿如仕的喜好。   “二男生情,本在伦理之外,是当罚之行。你纵是不拘小节,也不当逾越伦理。”裘烈行缓缓劝告道,“况且,明明有雏菊一群,你却偏要栽在尚公子身上,岂非糊涂一时?”   “雏菊?哈!”卿如仕爽利道,“不如墨昙降虚痕,任是无情亦动人!”   X.   萧定迷迷糊糊间甩了甩头,确定自己是醒了,可眼前居然什么都看不到,莫非是自己早先摔瞎了眼?   他猛地眨了眨眼,却发现,四周还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摸不着。   他不甘心,又跪在地上,用手胡乱地对着空气扫来扫去。   突然间,似乎摸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嗯?”萧定挑眉,疑惑道,“什么玩意儿?”   这漆黑一片的,就算摸多几下也还是没个头绪。于是,他原地坐下,盘腿运功,希望运功时身体发出的微光好歹能让自己看清这摸到的是个什么东西。   一睁眼,看个究竟——   “我了个去!!”   趴在他身前的,不是个东西,而是个人。这一看就很贵重的紫袍,任谁都能认出是墨象司。   萧定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啊哈……”突然间,他的鬼点子一个接一个地往外窜。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如墨昙降虚痕,任是无情亦动人”一句改自罗隐《牡丹花》,原句“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   ☆、第二十六章   卿府冤案摆平后,卿博容曾找卿如仕聊过。   “仕儿,如今你也已二十有五,过不了多久便也该继承卿府家业了。”   卿如仕记得,父亲卿博容说这话的时候,不似寻常父母传业至膝下儿女那般心潮澎湃,而是带着几分愁容,语重心长地劝导自己,“这次卿府被冤枉,我也有小部分责任,若不是在朝廷中过于明确自己的立场,卿府也不至于遭此难。待你继承家业,有一件事必须牢记在心:卿府虽是与军事打交道的武官世家,可从今以后,不必将建功立业放在第一位,只求保住卿府的官职。”   卿府从卿如仕的太_祖那一辈开始被授予军权,那一辈自然是壮志凌云、在战场上杀出了一片天地,可后辈们想的却大多是保住权位,不然,若是一下失职,让卿府丢了军权,岂不愧对常年征战、让卿府得以不愁俸禄的先祖?   卿如仕作为卿府的下一任当家,理念上却与自己的父亲有分歧。   卿博容认为,做人当圆润顺滑、不得锋芒毕露,不然终有一日会惹祸上身,拖累整个家族;而卿如仕却认为,卿府既然得了军权,那便要拿出武官世家的气势。若作为将军的卿府子弟都总在战场上畏畏缩缩,而不愿带领祥凤军队勇往直前、杀敌立功,那还有谁能保护祥凤子民,还有谁能带兵去收拾那窥视祥凤边疆的修兰军?   他虽敬爱自己的父亲,可遇到这原则上的分歧,却也不愿退步,只留卿博容在原地叹气。   谈后,卿如仕便回到自己的卧房,来回踱步,犹如热锅蚂蚁。   现下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怎么才能既帮到尚琐离复国,又不牵连无辜的祥凤将士们,同时,还得想个法子,尽快从墨象司手下手中救出雾桐。   成事不可两全,如今有三全,更是难上加难,一日不解一日愁。   X.   不过几日,祥凤边疆便传来了修兰军入侵小镇韶阳的线报。   卿如仕作为卿府的准当家,自然已从朝廷接到军令,前去韶阳镇讨伐修兰军。   他牵马正准备赶往军营,却忽然顿了顿。而后,他将马头调转九十度,朝青鹴镇疾驰而去。   X.   源溪步入书房,对尚琐离道:“琐离公子,卿双成来了。”   尚琐离放下手中书卷情报,心中掠过丝许疑惑:卿府冤案已经被摆平,按道理讲,卿如仕这种世宦世家的大忙人已没有任何理由来拜访自己。现下他竟又来了,所为何事?   “走,看看去。”尚琐离起身道。   一到宅门,只见卿如仕骑在一匹深棕色的马上。他见尚琐离出来了,便离鞍下马,牵着马匹,微扬嘴角,盯着尚琐离,眼神中尽显意气风发之势。   尚琐离被他搞糊涂了,于是只莞尔一笑,开口问道:“卿少将军难得光临鄙院,可有要紧事?”   “哈哈,你趁早改口称呼我为卿将军吧,”卿如仕道,“过了这一仗,要不出意外啊,我离接手老爹的位置也差不了几年了。”说罢,他向尚琐离伸出手,“我就要去韶阳讨伐那群不要命的修兰人了,你有没有兴趣,带上复国军,同我走一趟?”   尚琐离闻言一默,随即回答道:“的确,若此次战役能重创修兰军队,那修兰国公必会放缓经济贸易,好让军队养精蓄锐,重振旗鼓。”他从容地将卿如仕内心所想一言一句道了个遍,“这样一来,元锦皇室刚建权不久,经济还在起步阶段,却暂时失去了重要的贸易伙伴的支持,恐怕弱点会暴露得更加明显。不过……”他抬眼对上卿如仕的目光,栗色双眸难寻波澜,“卿大将军出此一计,究竟是为了帮瑶瑟复国,还是为了增加军队人手?”   “这还用说?”卿如仕说到这,故意顿了顿,饶有趣味地瞧着尚琐离的反应,“当然是两者都有!既能教训残害百姓的修兰混徒,又能帮稀罕的人夺_权,何乐而不为?”他双眼稍眯,略带邪气地道,“不过,话可说在前头,这场仗无论事成与败,赏罚可都只会落到我一人的头上,你别嫌亏啊!”   祥凤正三品以上军职可请外援而无需在战前通报皇帝,以卿如仕现在的军职,自是没有问题。唯一头疼的,便只是战后该如何向皇上交代、需不需要将外援是瑶瑟复国军之事道出而已。   尚琐离摆摆手,让卿如仕在原地稍等片刻,“我去牵匹马来。”   “慢着,这么麻烦做什么?”卿如仕上前拦住他,并指了指自己牵着的这匹马,“我要没猜错的话,你的那些马都是从集市里随便挑来应急的吧。我手上这家伙可是老爹特地挑来的汗血马,在战场上作用可大着。”这话说得直接了,尚琐离一听便知,他是在邀请自己同乘一匹,“况且,去碧天堂那会儿,我从你的动作上就能看得出来,你的骑术不大高明啊,现在不妨就靠着我。”   尚琐离听到别人说自己骑术不高明,便有点儿不服气,于是眉间微微抽搐了一下。   “卿少将军,您忘了一件事,”话未说完,只见卿如仕盯紧了他,似在无声中催促他有话快讲,“那便是,我还得去自己的兵营接应复国军。”   “这个简单,上来!”卿如仕飒爽利落地跨上马,而后手臂一挥,朝尚琐离做了个“来”的手势,见这人没反应,他又直接将人拉了上来,让其坐到自己的后头,“真难得,我还以为你想说的‘忘了一件事’,是打算向我要祥凤的军事机密作为派兵援助的代价。”   “自然是少不了的,我可从没说过不会向你要,”尚琐离淡淡答道,“但当务之急是讨伐修兰军。你为了祥凤子民,我为了重建瑶瑟,十万火急的事拖不得。”   卿如仕回头,看向坐在身后的尚琐离,“说吧,你的兵营在哪儿?”   尚琐离遥指四点钟方向。   “晓得了,原来是在梦竹山!”   卿如仕一甩缰绳,两人便策马奔腾而去。   ☆、第二十七章   复国军的兵营驻扎在梦竹山的阴面,得骑马绕好几个弯路才能瞧见。   卿如仕和尚琐离同乘的马匹赶到兵营后,后者便利索地跨下马,踏入兵营会见将士们。   在兵营前阵巡逻的将士们见尚琐离来了,都齐齐单膝下跪,双手抱拳:“参见琐离公子!”   尚琐离轻笑点头,见将士们几乎都盯着卿如仕,眼神中带着不解和狐疑,便站上前,“卿如仕,卿双成。我此次前来,便与他有关。”   他简略地向将士们介绍了卿如仕。   “这梦竹山可在祥凤境内,”卿如仕也离鞍下马,对尚琐离说,“据我所知,这块地早在前年就被封给了晋王,你是怎么买通他的?”   还没等尚琐离回答,兵营内便瞬时鸦雀无声,卿如仕也惊后一哽,将接下来的话塞在喉咙,怎么也不愿说出来。   怎么买通的?怎么买通的郑镖头的,也就怎么买通邹骏年的。   兵营内的将士们与卿如仕一样,无言,默立。同是立志复国的人,他们自然知道尚琐离做过什么,只是平日里根本无人主动提起这种事。   “好了,”尚琐离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正事。”   他先将祥凤军的战事计划概括一遍。而后,着重点出复国军于此战而言的重要性,以及此次战役对俞国以及元锦的影响:“祥凤军之于修兰军,战力可谓旗鼓相当,只人数略比修兰军少了那么三五百人。若能加上我们,则无论战力还是人力,都会比修兰军高上数尺。”   梦竹山兵营的将士们几乎都是当年瑶瑟国的精锐部队的一员,其余战力稍弱或是无战力的人,都已被安排到别处,或是负责搜罗情报,或是负责为兵营储粮。   尚琐离继续道:“重创修兰意味着俞国与元锦都将暂时失去一名重要的贸易伙伴,经济弱点将暴露得更加明显,于我们而言,机不可失。”说罢,他望着将士们,等待后者答复、提出异议或不足。   “这场仗打完后,我们该如何向祥凤皇帝交代?”其中一位将士提出了这最重要的问题。   卿如仕轻弯嘴角,抢先道:“你不用担心,皇帝那边就交给我。”见将士们皆半信半疑的样子,他又补充道:“作战时,你们需要委屈一下,穿上祥凤的铠甲。要是圣上没有发觉或不作过问,那自然是万事大吉;要是他发现了,以我的官职,也已经到了可请外援而无需战前通报的级别,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当他问起你们从何而来时,我该不该将你们的真实身份道出。此次一战,正好相互了解一番,我到时要不要将你们的真实身份道出,也全交给你们自己选。你们若不希望道出身份,那我到时就会在圣上面前尽量找个合适的说法。”   “卿少将军,您这可是欺君之罪。”尚琐离虽是这么说,可语气上却能看出他不过是在打趣。   “可我确实是在为祥凤的战败着想,既然是为了大局,那所谓欺君,何罪之有?”卿如仕爽快道。   尚琐离转头面对将士们,问道:“如何?”   “愿随公子脚步!”霎时间,兵营内响起一阵整齐的“飒”声,是将士们单膝下跪时撩起的风切声。   尚琐离对卿如仕说了一句:“出发。”而后,待卿如仕上马,他也利落地跨了上去,一如来时那般同乘一骑。   将士们看到这,先是一愣,然后皆是热血沸腾地“哦吼”起来。   “韶阳见。”尚琐离回头向将士们道别,而后与卿如仕一同策马离去。   被修兰军肆虐过后的韶阳镇,一片狼藉。   稍一抬头,只见无数破烂的屋瓦上还残留着微红火种,偶尔有几块素色衣片从屋瓦线架上飘落,细一看,却能瞅到那已被烧焦至炭黑的衣片边缘。   尚琐离下马后,打量了四周,而后望向旁边的卿如仕,后者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而扭曲的阴笑,将目光往上移,却能发现他的眼神也变得极为狰狞而可怖。   “卿如仕?”尚琐离轻唤一声。   “哈哈!!”卿如仕的狂笑声让人猝不及防,“好,好,”他重重地拍了几下手,“好他们个大修兰军,老子倒要看看,那帮畜生的脑袋,有被砍掉多少次的能耐!”   尚琐离淡言道:“他们快活不了几天,”他重新跨上马鞍,“但当下的要紧事,是赶紧找活口。”他朝卿如仕伸了伸手,后者也不怠慢,两手交握后,便也跨了上去。   这次倒成了卿如仕坐在尚琐离的后头。   尚琐离一抽缰绳,两人便向着韶阳镇深处进发。   轰——!   被烈火灼烧过的房屋木块,终究是摇摇欲坠地带着火花从已被烧出破窟的屋檐上坠下,擦过两人驾马的背影,空留一道艳火轨迹。   X.   墨象司双眼紧闭,他迷迷糊糊间伸出手,朝四周扑打了几下。   摸着摸着,他隐约觉得耳边有什么怪声,于是缓缓睁开眼。   “……?”   眼前是一团人形黑影,还对着他的方向,不断地发出恐怖的“呜呜”声。   墨象司猛地清醒了,惊慌之余,朝前方就是一踢!   “嗷!”   这声音……   他总算认出来了,这可不就是那个挟持了他的萧定。   一想到萧定让自己一堂堂大皇子在两个壮汉手下面前颜面失尽,墨象司的神情便沉了下来,脸色非常难看。   “你这是什么表情?”萧定看他这不悦的样子,立刻开口警告道,“小爷告诉你啊,咱俩要想回去,你的作用可大着了,别想开溜!”   这话说得墨象司半知不解,于是他下意识地抬了抬眉毛,“作用大?关本王什么事?”   “还不懂?”萧定站起身,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你可是皇子,我要想出去啊,可还得指望你老爹派人来挖你呢。”   墨象司冷哼一声,“那你还是想想死后要跟阎王爷说些什么吧。”说罢,也起身,并拍了拍身上紫袍的灰尘。   萧定歪着头问:“什么意思,你老爹还穷到连请几个人来挖你都请不起?”   “父皇他……那个狗皇帝他还巴不得我没命!”现下没有外人,墨象司一时连自称都忘了用“本王”了。   一听这话,萧定便吞了吞口水。   (乖乖的,你老爹可是当今圣上啊,就算你是皇子,这话要传到你爹耳朵里,指不定就把你送天牢了。)   “巴不得你死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这狗扒一样的名字,还真是取来诅咒你的?”   墨象司不屑地哼了一声,居然颇有雾桐耍泼时的架势,“那个狗皇帝想我死也不是一朝两朝的事了。呵,也怪我自己运气不好,出个生还搞死了自己的娘。”   萧定一时间觉得脑袋有点绕,于是紧皱眉头,试图消化墨象司话中的信息。   (出个生搞死娘?)   他多年前曾听到师兄诗长逸提起过,皇后卒于启帝五年,也就是十八年前。而墨象司的年龄,据卿如仕所说,与他萧定同岁,恰好年方二九,皇后死亡年份对上了。   想到这,他瞥了瞥墨象司——不会就是被这家伙给撑死的吧?   他重重地拍了拍脑袋。   这种事,随便问问祥凤人,比如卿如仕啊裘烈行啊就能明白个大概了。可惜,萧定从小待在碧天堂这种隐藏在深山老林里的武林门派中,直到与师父决裂了才下山溜到天坛,对祥凤皇后这种见闻,压根一窍不通。   倏忽间,萧定觉察到墨象司一脸阴沉。   祥凤皇子若想被立为太子,那十八岁就是个至关重要的年纪。可偏偏这时候,他被困在了这种鬼地方,往后是生是死都摸不准。一想到这儿,他便又悲又怒,脸色也不自觉地变得阴沉不定。   “行了,”萧定一转身,打算另寻出路,“既然皇帝不来接你,那咱们就自己想办法吧,你该不会打算直接赖在这里变成皮包骨吧?”言罢,他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走去。   墨象司虽是不情不愿,可犹豫了一下,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第二十八章   萧定和墨象司四处走了走。   细细一看,他们才发现自己是被困在了一个高度约莫三尺、结构类似窦的地下层。   (早先意识清楚的时候,我明明记得自己是在皇宫里,现在怎么到了这么个破地方,莫非是皇宫地下的工程?)   “喂,”萧定忍不住问道,“当初咱们不是在地牢么?怎么地板还能断裂继续往下陷?”   “地牢?”墨象司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你还真以为那是地牢啊?那明明是阁楼二层。”   “胡说八道!小爷我明明记得,跟雾桐那小子一起触动机关后,我俩就被卷进了地下。”   “谁告诉你那机关把你卷到地下的?”墨象司挑眉,一副似笑非笑地样子,“那机关明明是把你们往水平方向卷到我的密牢里,你当时怕是被吓傻了吧。”见萧定一副怀疑的模样,他又道:“我自己下令建造的机关,我还能不知道?”   (暂且信这小子一回。)   萧定这么想着,又思索起这地下工程的门路来。   不过一会儿,他悄然回头盯了墨象司一眼,只见后者同自己一样纳闷,看来是对这地下层完全不知情。   地下层环境阴暗又湿滑,两人沿着个类似污水渠的小河道漫步而行。这还没过多久,墨象司这个娇贵的皇子就忍不住伸出手,捂着嘴鼻,似乎有点儿想吐。   “不能再这样不清不楚地走下去了。”萧定忽然停下,蹲下身,用手敲了敲地面,还歪头望向污水渠,“你真不知道皇宫的地下结构?”他问墨象司,“总不能走到头了,却发现咱俩进了火山沙漠之类的吧。”   “不是你提议要起来走走的吗,现在反而问本王?”墨象司傲气地回答道,“什么地下结构,不清楚。”   萧定面带讥讽地说:“你堂堂皇子,连皇宫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言罢,他再次迈开步伐,不管前方是什么,能走到个头再说。进火山沙漠,总比留在这儿饿死要强。   “太保和太傅辞官的时候,本王才不过是个屁大点儿的小孩子,能懂就怪了!”墨象司有些激动,“现在你还指望那个狗皇帝来为本王讲解皇宫结构?他就是有那时间也没那心思,巴不得本王困死在皇宫才好。”   萧定从小在碧天堂长大,方才倒一下没反应过来墨象司说的是当年辞官的阮太保和卫太傅。   “我知道你和你爹关系不好,太保和太傅又是几个回事?”萧定问。   “当年父皇因为母后难产去世而大发雷霆,听说当着太医的面将刚出生没多久的我举了起来,作势就要往地下扔,幸好太保在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父皇的怒气平息下去,要不然,我……咳,本王这十八年估计就在地府里过了,”突然间,墨象司又小声嘀咕道:“哼,不过,也可能是那个狗皇帝本来就舍不得把亲儿子摔死。”   (得了吧,要是舍不得,他又怎么会把你举起来作势要摔死,我想想那个动作都觉得心惊。)   萧定不语。   墨象司也沉默了一阵,而后他继续道:“棋仙楼……原本也是本王小时候和太保太傅下棋、讨论诗词的地方。后来他们辞官了,本王才将棋仙楼改建成了辅佐登位的直属机构。”   萧定恍然大悟道:“懂了,太保和太傅也是保皇派的,可你爹偏偏是个固执的角色,根本不愿意听太保和太傅的意见,他们两人实在是觉得憋屈,就辞官回乡了。嗯……”他又思考一阵,“不对啊,师兄不是跟我提起过,你老爹算是个肯听大臣进谏的明君吗,怎么跟太保和太傅对上了?”   “明君?”墨象司挑眉,“他想当明君,也以为自己是个明君,在朝廷上也倒显得像个明君,可到底是不是,他不希望本王管,本王也懒得管。”这话说得拗口,萧定琢磨好一阵,总算是消化了。   (帝王家的经,真是比平民百姓家的难念多了。)   萧定摸了摸下巴,又道:“你之所以在棋仙楼设立直属机构,也是为了不辜负太保和太傅的期望吧,毕竟他们二人也是保皇派。”   “呵,看来你也不傻,”墨象司也稍稍因萧定的话而动容,想不到这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分析形势时倒头头是道,“其实太保太傅和父皇不和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只是本王当时还太年幼,他们不忍心将我独自留在皇宫,免得遭人迫害,只等本王及总角之年后才辞官。”末了,他又“嘁”一声,“不说了,帝王家的事,你一介庶民懂什么。”   萧定也同样嗤之以鼻,“说起登位这码事,你当初既然已经决定在静水乡放瘟疫病种了,可到头来,为什么死去的人却都在四十五岁以上?”   墨象司挑眉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们都在四十五岁以上的?”   “雾桐那家伙,就是和我一起掉进牢房的那个红衣少年,他刚学了算术,就现学现用,注意了下静水乡新添的墓碑上的生卒年。”   “哦,”墨象司得到答案后便不以为然,“本王原本的计划就是用病毒来干掉那些村民。嫣红浸的传染性比较小,暗自下毒也不会波及到其他村民;沁毒菌传染性比较大,要用的话,就只能让那些村民自生自灭了。只是,祥凤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嫣红浸的瘟疫,如果要下手的人数太多了,很容易就会被人怀疑是故意为之,所以才拿沁毒菌来保保险,虽然最后还是用了嫣红浸。”   (说得好像你没用沁毒菌就大发慈悲似的。)   萧定暗自冷笑一声。   虽是如此,他也没有对墨象司叽歪说教的打算。在他看来,天大地大,我心最大。所谓悯世之情,赤子之心,卿如仕有,可他萧定没有,亦或是,懒得有。早先会想教训墨象司,全然不是因为墨象司陷害无辜民众,而是因为他萧定自个儿被墨象司的杀机给惹恼了。静水乡村民被无辜牵连,于他而言也只是稍稍心痛一下的骇人之闻,说难听点,不过是饭后甜点,不足一提。   墨象司正打算开口继续透露些什么,却被萧定的一声“嘘——”给打断了。   “不想听就算了,”墨象司怒言道,“反正这么高深的计划,你一介平民也听不懂。”   谁知,萧定的神情却越发严肃了起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墨象司闻言,也静下心来,仔细探听着周围的声响。   咚咙。   似乎是石头在滚动的声音。   有石头滚动,那就证明两人并没有被埋在地下,而是被困在了地上的某个封闭的地方,像是基地之类的。   (这声音倒像是……)   萧定沉思道。他年幼时,曾多次出入碧天堂的地下阁层,这石头滚落的声音简直习以为常。   “不会吧?”萧定猛然回过神,“我们……这是在某个山区里?!”   (这么说来,这个窦一样的地方会从皇宫通到某个山村。)   ☆、第二十九章   萧定和墨象司继续走了一段路。   “你既然跟那个一伸脚就踢碎地板的人是一伙儿的,那应该也会武功吧?”墨象司问。   萧定闻言,一股傲气油然而生,“那当然,所以你还是老实一点儿,不然小爷我一个不高兴把你做了。”   “会武功就好,”墨象司不屑地哼了一声,“快运功,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萧定顿觉无语,“皇子殿下,我是会武功,但那不代表我有千里眼、会顺风耳,更不代表我能穿墙。”   “那你还会什么?”墨象司斜视萧定,一脸鄙夷,“不是什么都不会吧?”   “小爷我就是再无能,也比你这种只会让手下去暗中干掉无辜村民的人懂得多。”   一听这话,墨象司便怒发冲冠,一脚跨上前,“信不信本王出去之后,第一个就把你了结了!”   萧定闻言,丝毫不觉得恐惧,反是奸诈道:“谢谢提醒,看来我要先你一步,把你干掉,反正小爷会武功,你不会。”   两人纠缠不下之时,忽见前头透了点儿亮光,于是他们都如十几二十天没吃过肉的饿狼一般,朝出口冲去,脚步声大到连外头士兵整队的跺脚声都被掩盖了。   两人冲了出去,盯着湛蓝的天空,相对无言——此情此境,倒难以将重见阳光的喜悦用语言表达出来。   萧定盯够了,便回过神来,将四周打量一番。   意料之中地,他根本不认得这地方。   两人身处于一片类似热带雨林的森林带,只是因快要入冬了,周围洒满了卷曲泛黄的树叶,剩下那些依旧挂在病树上头的,也早已由叶缘开始,缓缓将微黄带向叶心。   两人发现不远处有好几队士兵在巡逻,倒像是特地守候在此的。   “是御军!”墨象司惊喜道,“父皇派御军在这儿附近接应我了!”说罢,他主动上前,准备与其中一队御军的将领会合。   (慢着,他要是自个儿跟御军回去了,那小爷我岂不是要饿死在这荒郊野岭了?)   萧定连忙跟上墨象司,想让御军们带着自己一起回去。   御军将领看到墨象司和萧定二人,并无多诧异,只从容转身。   萧定抢在墨象司之前,嬉皮笑脸地指着后者,对御军们道:“哟,大兄弟们,你们要找的就这家伙吧,正巧啊,我也好死不死地跟他一起被卷到这鬼地方了,你们就带我一起……”   噌——!!   没等萧定说完,只见御军们纷纷举起长_枪,用枪头指着墨象司,一副要将他抓拿归案的架势。   “做什么?!”墨象司怒吼道,“本王可是皇子,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末将已在此久侯多时,”其中一名御军回答道,“奉圣上之命,前来捉拿大殿下。”   墨象司猛眨了下双眼,似乎有点儿不相信,“捉本王做什么?”   “打入天牢,待罪。”   说罢,他挥手招呼其他御军。霎时,御军们齐齐上前,打算擒拿墨象司。   “慢着!”萧定钻入长_枪圈中,拦在墨象司与御军之间,“你们抓人之前,好歹掏点儿东西出来,证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吧,我们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冒牌货?”   御军主将废话不多说便从盔甲间抽出一块淡金色、上头还刻有两行字的令牌。   ——“执·墨象司”“待罪”。   “不可能……”墨象司眼神飘忽道,“父皇他就算再怎么不满,也不可能真的想要把本王打入天牢!”   御军们没有将墨象司的话听进耳朵里,作势便要擒拿他。顿时,场面一片混乱。   “混账!”萧定见御军们丝毫不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便一怒之下,伸出手指,用从碧天堂学的小招数,将指着墨象司的那些枪头一一弹开,并把墨象司紧紧地拦在身后。   御军们见这看起来不过懂点儿三脚猫功夫的少年,居然能使出这么神出鬼没的招式,顿觉诧异,但很快,他们又正色起来。   主将对其他御军道:“这个少年是跟大殿下一同从那个洞口冲出来的,没准是共犯,一起抓回去!”   (喂喂,这下小爷我是能回去了,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啊?!)   慌忙之中,萧定摸了摸自己的衣兜,一咬牙,将剩下的换声丸尽数洒向四周。而后,他又抓起墨象司的衣襟,吃力地用轻功跳上了附近的一棵树,然后又跳到另一颗,试图甩掉这群御军。   御军们见萧定洒出来的东西颜色诡异,便下意识朝四下里散了散,可不过一会儿,他们便发现自己被耍了,于是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届时,萧定扛着墨象司在树间踮来踮去,御军们则在树下抬头盯准他们,奋力急追。   待萧定重新踮回平地,墨象司才开始捶打他的背部,一边挣扎一边叫骂:“放本王下来!老子要回去找墨自启那个混蛋算账!”   “醒醒吧你,”萧定一边跑一边不屑道,“你父皇又不在这里,要落在这群御军手里,估计都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就已经被处死了!”没等墨象司开口反驳,他又教训道,“老实点儿,不许动!我还得找个地方让咱们暂时藏一下,好躲开那群家伙。”   萧定领着墨象司一起左窜右窜,总算同御军们拉开了点儿距离并找到一个山洞,然后,两人一起溜了进去。   “现在倒好,”萧定一边喘着气一边对墨象司说,“小爷我也要被你给害死了!刚才要不是那群傻大个儿没见过换声丸所以在原地顿了好几秒,现在咱们估计都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   “你既然这么神通广大,这点事不是该难不倒你吗?”墨象司双手交叉抱胸。   萧定转了转眼珠子。   这些人主要是冲着墨象司来的,如果两人分开跑,而墨象司又能甩开那群人的话,没准两人都能脱身,但关键在于……一分开,墨象司没准就被抓住了。   萧定烦躁地挠了挠脑袋。他歪头盯着洞外,忽然间,发现了远处的一座小丘。   “喂,我说你,”萧定指着远处的小丘问墨象司,“堂堂大皇子,从这儿到那座山,应该还是认得路的吧?”   墨象司挑眉,不知道萧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萧定已经从衣兜内掏出两个细长的小瓶,都装着颜色艳丽而诡异的鲜绿液体。   墨象司本能地顿了顿,皱眉道:“这是什么?”   “魂转引,”萧定咧嘴笑道,“谅你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说罢,他将其中一瓶喝了下去,并将另一瓶递给墨象司,示意对方,你也快喝了。   “……”墨象司只是盯着手里的细瓶。   “小爷都喝了,要中毒也是我先中毒。”萧定不耐烦道。   谁知,墨象司还是犹犹豫豫的,好像细瓶里装着一条蛇似的。   萧定恍然间听到远处传来渐越变大的脚步声,想来这山洞待不久。他抓起墨象司的领口,夺过对方手中的魂转引,强行给他灌了下去。   ☆、第三十章   韶阳镇内,并未寻到活口。   “混账,”卿如仕咬牙道,“镇子里的镇民们就算还没遭毒手,也肯定已经被修兰军俘虏过去了。”   尚琐离停马打量了一下四周地形。   卿如仕道:“韶阳镇是两个高原和一片山区的交汇处,还没被修兰那群畜生糟蹋的时候,风景别提有多美了。”他又问道:“玉笙,若你是修兰主帅,要在这片地方扎营,你会选哪儿?”   尚琐离稍眯双眸,缓缓道:“若是我,肯定不选水源不多不少、刚及充足的地方。”   卿如仕挑眉:“哦?何出此言?”   如今韶阳镇的风景虽因修兰入侵而比先前逊色许多,但放眼望去是一片清湖,与寻常景区相比还是出色不少。   “太容易暴露了,”尚琐离从容答道,“有经验的将领都知道水源适度的地方是扎营的优选地,敌我两方自有同样的想法,选择双方都争抢的地方当营地,岂不等于还未开仗便挥起战旗,对敌人说‘吾等在此’?”忽而,他思维一转,“话虽如此,最好还是派几名将士去水源适度的地方探查一下,免得他们一早便觉得我们会这么想,于是逆之而行,恰是在那边扎营。”   这听着不像是称职将领能干出的事,可两人几乎同时想到当日闯卿府时,皇子留下的人手几乎都慵懒无用,于是他们不禁相视而笑。   “我亲自去,”卿如仕“咚”地一声硬步下马,“祥凤主力军在几个时辰后才能赶到,要是到那时才开始安排人手,恐怕不如现在出发来得效率!”   “且慢,”尚琐离策马,伸出手拦了他去路,“这样一来我们就分开了,给了敌军分头歼灭的机会,不妥。”   “难得你担心我一回,去一趟梦竹山还真没白去。”卿如仕意气风发地咧嘴笑了起来,倒是越发得寸进尺。   尚琐离只淡然一笑,轻闭双眼说:“请少将军……大将军莫要会错意了。我若有不测,便会拖累瑶瑟复国的进程;你若有不测,便会让整支军队失去一名经验丰富的将领。总之,都是对瑶瑟不利的。”   探查敌营之事虽迫在眉睫,可风险在前,不可贸然单独行动,还是等主力军来到再仔细商议为好。思前想后,两人还是决定一同策马,先寻找扎营地点。   马儿奔跑片刻便到了窄边峡谷下,卿如仕二话不说离鞍下马,牵着缰绳打量四周。半晌,他回头试探性地问尚琐离:“你觉得哪儿最合适?”   “最好离韶阳镇稍远一点,修兰军既已肆虐过韶阳,想必能靠着地形,轻而易举地找到这儿来,如果离这儿太近,恐怕有晚间被偷袭的风险。”   “没有异议。”卿如仕的笑容中,似乎略带赞许之意。   最终,卿如仕和尚琐离将祥凤营地选在离韶阳镇稍远的近峡谷区,而祥凤主力军们,也在不久之后到了韶阳,与卿如仕会合。   “临时扎营地定在这里,各团要有异议,那就不用犹豫,直接提出来!”卿如仕对将士们道。   啸风扫过,只见祥凤各团团长皆点了点头,示意没有异议。   卿如仕见此,满意地颔首,而后拍了拍尚琐离的肩膀:“就等你的人了。”   尚琐离会心一笑:“不用急。”   面前的一众祥凤军士都神色复杂地瞧望着两人——尚琐离的复国军来历不明,他们自然是多了一层防备。而尚琐离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脸上无太大起伏,只是如往常一样笑容可掬,不愿多言。   这一夜,卿如仕和尚琐离在军帐内商议战略至亥时末,届时,这四面八方的军帐也只剩他们这一顶仍然微现烛光。   基本战略商议完毕后,卿如仕便复述一遍,好整合最终的战线规划。   “嗯。”尚琐离无异议后便点头,掀开帐帘,朝自己那顶走去。   “哈啊……”卿如仕打了个哈欠,本想躺下入眠,却忽然听到帐帘被撩开的“呼呼”声,还以为是尚琐离又回来了,“哟,你怎么……”待手臂将头枕起,他才发现来者不是尚琐离,而是三团团长谢皓,“谢叔,咱们倒是好久不见了,不必客气,找个地方就坐吧。”   “你小子倒会溜机灵,”谢皓见卿如仕老大不小了还如此大大咧咧,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谢叔这次是来跟你说什么的,你心里还没个大概?”   卿如仕摆摆手,从容道:“不应该轻易信任瑶瑟复国军,小心有诈。”他见谢皓一脸沉思状,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谢叔,你会怀疑他们,我不意外,玉笙也不意外。这么讲,祥凤军队这时候理应对他们产生防备,不然反倒可疑了。”他双腿一划,猛地由躺姿翻身坐起,“但你大可放心,打完这一仗,祥凤军就不会再和瑶瑟复国军有瓜葛。这顿仗的胜负于他们而言也是至关重要的,几乎影响到到了他们的复国进程。就是目的不纯,他们也不敢随意乱来。”   谢皓微微皱眉,严肃道:“你也不是小屁孩了,这等要事自然心里有数,我作为长辈,也没理由不信你,但……还是老生常谈的话了,千万记得要小心防备。那群人虽自称是已亡之国瑶瑟的子民,可实际上却等同于来历不明,万一他们根本不是前瑶瑟国的人呢?万一那个尚公子骗了你,比如,他并不是真正的前瑶瑟皇子,又或者,他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复国呢?”说到这里,他又点了点紧皱的眉心,“况且,那尚公子看着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根本无法让人安心。”   “在将士们觉得玉笙可信之前,除了商议战事,我不会让他近我的身,而复国军的军帐也都有咱们的士兵把守在外,”卿如仕胸有成竹地笑道,“我早先跟玉笙谈过了,他对我们派兵把守在他们帐外并不抵触,说是能理解祥凤军不信任复国军。”他这话倒像是后辈对长辈的承诺,“玉笙和我虽相识已久,可该谨慎时我就会谨慎。何况,我们来这儿虽是为了保卫韶阳,但如果落败,最坏的结果就是会威胁到整个祥凤的军事。为私情而弃大局于不顾,非大丈夫也!”   谢皓豪爽地仰天大笑几声,“好,不枉我看着你从个小屁孩长成现在这样!”他比卿如仕年长二十来岁,当年卿如仕刚进营训练,他作为前辈也曾多次指导这小屁孩,现下,小屁孩也快要长成大将军了,作为长辈的他又怎能不欣慰。   卿如仕起身行至书案前,盯着案上那被圈点勾画好的战略地图——这战略地图上,十之六七是尚琐离出的主意。   “谢叔,我们虽应谨慎,可话又回头讲——咱们得给玉笙一次出谋划策的机会,”卿如仕回头对坐在床铺上的谢皓说,“开战后,我会让他待在暗处,观察整个战程。若是他脑子灵、点子好,想必弟兄们也不会拒绝一位明智的军师。”   谢皓点头,伸了个懒腰道:“祝你小子一路好运,你谢叔我也该倒头睡个大觉了。”   卿如仕同样寒暄了句“也祝谢叔一路好运”,而后便目送谢皓离开军帐,自个儿跨坐在地铺上,睡意反倒不如一开始来得痛快。   ☆、第三十一章   墨象司气喘吁吁地……不,是萧定气喘吁吁地倒在了两人早先约定好的山洞里,他现在虽人是墨象司,可灵魂仍是萧定。   (这土鳖袍子快闷死小爷我了,墨象司整天穿着这种衣服到处晃,不嫌热是吧?)   萧定扯了扯身上的深紫大氅,又嫌弃地甩甩手作罢——把衣服丢在这里,摆明了是想告诉那群御军,嗨我们俩在这儿快来抓啊。   萧定稍稍扭头,小心翼翼地探察着洞外的情况,突然间,洞里传出一声惨叫。   “啊————!!”   萧定一惊,忙朝洞里望去——这不是小爷我的声音吗?   之前是他的声音,现在连着身体一起,算是墨象司的声音。   定眼一瞧,只见披着萧定皮的墨象司坐倒在洞里,还伸手凭空挥舞着,好不滑稽。目光移上,墨象司不远处的岩壁上挂着一只硕大的蜘蛛,八只蛛脚还不停地缩动。   “呵……”萧定干笑一声,想必墨象司是先自己一步到了这山洞里,而后因好奇心太重,摸摸索索地朝洞内走去,结果洞里光线太暗,他便一个不慎,碰到了岩壁上的蜘蛛,接着被吓个半死。   萧定强忍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说你,”他毫不留情地讥讽道,“你活着的意义……就只是为了当皇子啊?”   墨自启不待见墨象司,疏于管教;太傅太保虽想助墨象司一臂之力,可与皇子会面的日程却被墨自启握在掌中,便是想教,也有心无力,墨象司在政事方面的才能,几乎算在他天赋之内,无师自通。   故此,墨象司虽是皇子,却并没有接受过太多的宫廷礼仪教育,也就没有一位皇族应有的优雅仪态。平时,他好于面子,会在他人面前极力地摆露出公子之姿。可当下,既失了环境之迫,又与萧定身份互换,便再也端不住了。   (这傻子简直什么都不会,在皇宫里待的十几年都干什么去了。)   墨象司“哼”了一声,狼狈地站起身,动作还略显哆嗦,“等本王回去了,首先要做的就是砍了你和那群没用的御军!”说罢,伸出手,做了个“咔嚓”的手势。   “砍来砍去的,就你这三脚猫一样……咳,没脚猫一样的功夫,到时拎起大刀啊,怕是还没砍到人,就先把你自己的脚砍伤了。”萧定不屑地嗤了一声,“要不你当初心狠手辣,暗害无辜的静水乡村民,咱们能落到这种境地吗?要只是你被通缉那倒还好,反正你也就是个祸害,”他斜眼瞥了瞥墨象司,欠揍地抽了抽嘴皮,“可小爷我也被当成帮凶,敢不敢再憋屈点!”   墨象司不服气地反驳道:“不然呢,你难道还有别的办法,能把维新派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赶下去?”   萧定白了个眼:“害人了就害人了,还这么多借口,你当整块中陆就你是悲剧中心,害个人还迫不得已的?”   “早先你强行给我灌了那瓶奇怪的药,莫名其妙地就把我们俩的身体调换过来,不也是个不讲道理、祸害他人的举动?”   “拜托!”萧定真想找个书案,好让胳膊肘抵在上面,扶扶自己的额头,别被这个不讲道理的皇子给气死,“我那是看你情绪不稳定,要落单的话肯定没两下就被逮住,所以才把咱们的身体调换过来,好换自己来吸引火力,救你一把好嘛!”   (虽然……主要是因为他一皇子肯定对地理知识比较熟悉,没了他的话,我就算没被抓到也回不去啊。)   “哼……”墨象司本想反驳什么,可仔细一想,萧定说的又是真话,便一时齿落舌钝,只好吃了这嘴上亏。   他似是信了萧定的话,但戒备心依旧很重,时不时斜视萧定一眼,而后又回过神,无言地琢磨着什么。   萧定无奈道:“腰上那个顺袋。”   见萧定突然蹦出这么句不明所以的话,墨象司皱眉问道:“什么?”   “魂转引的解药,你就别怨我不是正人君子了,解药都给你了,什么时候想换回来,随你便,”萧定轻巧地说道,“不过我可提醒你,就你这脑子,估计一换回来就会被抓个正着,所以啊,还是留着吧。”   (奶奶的,你可别真咽下去啊,你要被抓了,小爷我没准就被困死在这荒郊野岭了。)   墨象司顺着萧定的话,从顺袋里抽出了那瓶解药,挑眉瞥了萧定一眼,而后将解药重新收回兜里,全然没注意到萧定暗地里松了口气,“暂时信你一回,反正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你也不敢乱来。”   萧定拍了拍紫袍上的灰尘,“该走了,附近总有一些村庄什么的吧。”   要是方圆十里连个客栈之类的都没有,那他二人估计还没回到天坛就被饿死了。   “啧,我说你,都还没入冬,穿这么厚的棉袄干什么?”萧定不满地扯了扯衣领。   “这叫蟒袍,你有点见识行不行?”   萧定嫌弃地说:“接下来我们要几公里几公里地走来走去,要是你这破棉袄太重,我可就不客气地扔了啊!”   这话一出,墨象司顿时魂飞胆破,然而,不是因为贵重的蟒袍要被扔了,而是因为接下来要几公里路地走,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要累趴下。   看他这反应,萧定鬼点子一冒,想整整他:“也不一定有几公里啦,这破地势,没准……”他见墨象司松了一口气,“十来公里吧!”   两人走着走着就忘了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已经筋疲力尽,没准趴到床上便能睡上一整周。   其间,墨象司喊了好几次要累趴了,殊不知他二人现在身体互换,萧定才是被他的弱质之躯害惨的人。   “前面那是……”   两人一看到前面有人家,立马跟十天没吃过饭的乞丐一样,互相推搡着往前狂奔。   所谓人家,其实是附近的一家小客栈。   幸好,这郊野百姓并不认得皇子的模样,所以萧定和墨象司走进去后,相安无事。   “我们最多只能在这儿停留一个时辰,”萧定提醒墨象司道,“这附近的村庄不多,能歇脚的没准就这一个地方,我们能找来这里,那群家伙自然也精得很。”   墨象司略微撅起嘴,斜视道:“你就别乌鸦嘴了,他们要能追到这,没准是被你给招来的。”   两人用墨象司蟒袍内装着的银子,点了好几盘酒菜。   “省着点用啊,吃顿饭可贵了,咱们银子有限。”萧定见墨象司吃得狼吞虎咽,便这么提醒道。   “贵就贵,本王的心情比钱要贵重多了。”墨象司不屑地将菜汤一饮而尽,“还有,本王的钱,本王来管。你一介平民,多什么嘴?”   两人吃了个撑,便打算在客栈内稍作歇息。然而——   “那是?!”   结账的小二刚走,萧定便从客栈窗框朝外望到一排被阳光照射出银光的身影。   “我的天!”他即刻便认出是御军们追来了,忙扯上墨象司一同上楼,藏在先前叫好的房内。   “好死不死的,动作还真快呐!”萧定眯眼往门缝探去,咬牙道,“一个时辰都还没到呢!”   ☆、第三十二章   萧定耳朵贴地,只听见楼下传来客栈老板与御军们交谈的声音,想来御军们很快就会上二楼了。   “喂,墨象司,”他站起身,毫不客气地对墨象司道,“快,把祥凤皇室主要的官职名和官员名,以及最近皇宫内发生过的大事件,全给小爷我报出来!”   墨象司挑眉一愣,有点儿不解,“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萧定拍了他脑袋一巴掌,“死到临头了还不配合点,快说!”   墨象司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大堆,萧定也用嘴型跟着,快速记忆。   ……   “枢密使,曹文景。”“曹文景……”   “枢密副使,陆永信。”“好好好,陆永信……”   “然后是,参知政事、平章政事。”   ……   萧定紧闭双眼,手指按压着太阳穴,将方才墨象司提到的,在脑中一一过了遍,而后睁开双眼,“行了,都记住了。”言罢,他扯起墨象司,一把将对方塞进了旁边的柜子里,并顺手拿起书案上的折扇。   哒哒。   御军们冲上二楼,正想一间间客房挨个搜查,然而他们还没开始动手,就遇上了打开房门大步跨出,打算潇洒迎接他们的萧定。   御军用枪尖指着萧定,“殿下,束手就擒的话,陛下没准会看在父子情的份上饶您一命。”   (哥们儿你醒醒,我要是肯束手就擒的话,还逃得这么辛苦作甚?)   萧定学着墨象司的冷酷神情,冷哼一声,单手一甩深紫大氅,还以为自己的动作很潇洒利落。   躲在柜子里的墨象司从柜缝往外看到这情形,连忙捂住嘴巴,这才忍住没笑出声。   “饶本王一命?”萧定不屑地对御军们说,“本王何时需要‘饶’了?”   “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早先大殿下更畏罪而逃,可谓罪上加罪。”御军说着说着便觉得不耐烦,打算上前制住萧定,直接押回皇宫。   萧定做了个“停”的手势,“慢着,近来枢密使曹大人不是刚对皇帝……刚对父皇进谏,建议重设军制吗,你们不等父皇制定终令,便在这里滥用职权?”   萧定的手正用旁人察觉不到的幅度微微发抖,额头上也渗出冷汗,他这么紧张只为两点:一来,万一稍有不慎,被这群御军看出自己不是真正的墨象司,那他和墨象司两人都会被扣以欺君罪;二来,要是没法靠嘴巴说死这群御军,他二人还是会被抓回去交差。   恍惚之中,萧定继续提醒御军们道:“还是谨慎点好,免得狗腿……”纸扇“啪”地一打开,“我呸,免得后悔!”   藏在柜子里的墨象司用手捂着脸,心想,好你个萧定,本王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等回去摆平了这事儿,本王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你。   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的视线被谁给挡住了,许是柜前站了个人。   他疑惑地将目光朝上方移动。   站在柜子外的,正是当日在牢里将地面踢成三块的诗长逸,他定然是不放心萧定,便用轻功一路追寻而来。   见此,墨象司琢磨几秒。   (嗯,萧定看起来蠢得要死,平时跟师兄相处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门外,萧定还在跟御军们纠缠不下,还没吵多久,他便被御军们扣着胳膊作势要押走。   “呜哇——师——兄——!”   霎时间,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喊叫镇住了。   萧定一愣。   (墨象司那混账,在搞什么鬼?……慢着,师兄?!)   “外面那些兵哥哥他们想——抓——我——!”房内又传来墨象司的喊叫声。   萧定紧紧攥着纸扇,用力一猛,险些攥出个指洞来。   (墨象司,你大爷的!!)   诗长逸没有理会墨象司,尽管后者现在在他眼中是萧师弟。他淡定而从容地踱步至门外的萧定身旁,盯着后者手腕处。   萧定顺着诗长逸的目光,也瞧了瞧自己的手腕处——早先与墨象司互换身体后,他为躲避御军的追赶而拼尽全力地逃窜,一不小心便被周边的树枝划伤了手腕。现在,这道结了疤的伤口,看着倒像是皇子畏罪而逃,逃而不成,欲自我了断。   “……”诗长逸依旧盯着他的手腕,不语,眼神还有点儿古怪。   “生活太滋润,故本王拔出匕首便寻了个刺激,你有意见?”   ……   诗长逸的脸上波澜未起:“……,草民不敢。”言罢,他上前一步,往萧定手上塞了块东西,而后,头也不回地下了楼,空留背影。   (师兄,你既然来了,那就给师弟我一个惊喜啊,居然就这么走了……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萧定抓着诗长逸塞给他的东西,呆望着后者远去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诗长逸塞给自己的是一块碧天堂的玉牌。   这倒让萧定摸不着头脑了:师兄到底有无看出自己和墨象司互换了身体?还有,师兄把这块牌子塞给墨象司干什么,这是塞给墨象司的还是塞给他萧定的?   无奈,萧定和墨象司最终还是双双被御军押回了皇宫。   ☆、第三十三章   祥凤与修兰开战于韶阳附近,卿如仕带领祥凤主力军与瑶瑟复国军在主战场厮杀,尚琐离则待在暗处探察军情,同时指示祥凤后援军,在兵营待令。   尚琐离自瑶瑟灭亡后,便没少跟军火打交道,但亲自上战场、观摩整个战役过程,这倒还是第一次,难免会有不适。   即便如此,他观摩了一两次战役,也就习惯了。   每一次战役,他都会寻找一个有利的位置,窥探整个战役的过程,同时前瞻后顾,不让敌军主力将注意力投到自己身上。   祥凤军在尚琐离出了好几次谋策后,也略对他刮目相看,渐渐地开始信任这新来的“军师”,尽管他们依旧对复国军心存疑虑。   哗啦。   卿如仕掀开帐帘,跨入军帐,见尚琐离坐在案几前,拿着笔,正往战略地图上写写画画着什么,于是好奇地走上前,想一看究竟。   他斜瞥尚琐离的脸,发现对方似乎心事重重,便问道:“你发现了什么特别的?”   “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尚琐离答道。   卿如仕在帐内找了处铺着床单的地方,一屁股坐到上面,道:“但说无妨。”   “你能否找个机会,擒住修兰的星象家?”   卿如仕摸了摸下巴道:“星象家通常与主帅待在一块,想要抓住他,只能等到修兰军兵力虚弱的时候,这样我们才能潜入修兰军深处捉拿他。”他稍稍坐直,“你想抓他们那边的星象家,莫非是……?”   尚琐离没等他讲完便点了点头:“当年瑶瑟被同盟背叛,我至今都不知道那三国的星象家们当时观测到了什么样的星象,”他微微皱眉,“究竟是怎样的星象轨迹,才会解读出瑶瑟新王独耀中陆这种判言?”   “我会同将士们商量一下,”卿如仕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们一旦修兰军兵力处于极度弱势,就找机会深入敌营,抓住那个家伙。”   尚琐离回首一笑,略带感激地点了点头。   “……”忽地,他又盯着卿如仕的左肩,不语。   卿如仕见状便顺着他的目光,瞧了瞧自己那绑着绷带的左肩,而后轻挥左臂,“小伤小伤,早先一个没看准,才会被那个修兰小子切到。”挥着挥着,他不小心用力过大,牵动了腰上的伤口,不禁吃痛地“嘶”一声。   尚琐离轻阖双眸,也不知是心疼了故而不忍直视,还是心冷了故而无心看他哀啧,“伤重伤轻不过小事,倒是你这扎法,恐是恶习。”   卿如仕左肩上的绷带扎得极紧,寻常人若用这种扎法,恐怕没撑几秒便受不住了,可他从少时起便因顽皮而没少受伤,待稍年长后,又进了军营,皮肉伤更是前一个没愈合就又添了新的,这等痛感,自是不在话下。   他原打算扎得紧些好止血,过一会儿便要松掉,但方才谈论到修兰星象家,他顾着思索就忘了松绷带这茬,幸得尚琐离提醒。   “哦?不知玉笙有何高见?”卿如仕将脸凑近对方,示意,你爱怎么扎,你就帮着我来呗。   尚琐离见他这得寸进尺的模样,便可气地嗤笑一声,而后轻手抓上他的中衣,忽地一顿。   “都是男人,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卿如仕没再废话,自个儿扯开了中衣,双臂一叉腰,略抬颔,玩味地盯着尚琐离。   尚琐离的眉骨以肉眼所难觉察的幅度,轻抽动了下,“非也,”他摆了摆手,“肉体我见得多了,不至害臊。”而后,他稍弯下腰,将卿如仕身上缠着的绷带自腰间开始解下,又取出被单间埋着的绷带卷,亲自动手为卿如仕包扎。   “这便好多了。”尚琐离坏心地用手指敲了敲卿如仕的左肩,想看后者再吃痛一声。   谁知,卿如仕只愣愣地盯着他,许是从他解绷带时便一路盯着了,“……”半晌,卿如仕反应过来,这才“哦”一声,道:“老子就喜欢盯着你,盯着盯着就忘了喊痛,嘿,现在补一声。”言罢,他作势“嗷啊”一声,见尚琐离被自己逗得会心一笑,便暗自得意一番。   祥凤军的人数比修兰军略少,胜算本飘忽难料,但复国军有上千余人,且素质极高,祥凤一方有了他们的帮助,倒得以与修兰多纠缠了好几回合。   自卿如仕下达军令擒拿修兰星象家后,修兰和祥凤又进行了两场战役,终于在第二次战役时,祥凤军优势占尽,局面几近白热化。   卿如仕和尚琐离负手站在祥凤主帅军帐内。   没过多久,两名祥凤小将便押了一人进来,那人头发未白,脸上却满是皱纹,想来是平日处理公务太过操劳,未老先衰。   尚琐离缓缓转身,道:“晋大人,您想必是认得我的。”   被小将扣住双臂的“晋大人”晋元青一抬首便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前瑶瑟皇子尚琐离,他作为修兰的星象家,又怎会认不出?   “我如今这处境,可有三分之一的功劳在您这儿。”尚琐离的音色骤然变冷。   晋元青不语半晌,阖眸垂首,似是默认了。   复国将士们上战场时都穿着祥凤军甲,混在祥凤军队内。既是如此,尚琐离便不打算将祥凤受了复国军支援之事告知晋元青。   他假意叹息,道:“瑶瑟复国既已无望,我等亡国之人也只得依附祥凤,可……”他的目光越发凌厉起来,“灭国之事,怎么也得给自己一个交代,不能被人从高处推下后,却不知推自己的人是谁。请您来这儿的目的,想必晋大人这等聪明绝顶之人,该早有头绪了吧。”他一步一步走近晋元青,“七年前,您与谦久、旭国的两位星象家,究竟观测到了怎样的星象轨迹?”   晋元青沉默一阵,旁边的小将见他迟迟不开口,便用手猛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使他吃痛地叫了一声,而后缓缓开口道来:“……,当时,瑶瑟对应天府帝星、修兰对应地藏帝星、谦久对应东合帝星,而旭国则对应祁峫帝星。地藏、东合以及祁峫都群聚于星空西北处,唯天府独立于东南。戌时半刻,谦久星象家邹大人观测到天府星隐耀金光,而其余三颗帝星,虽群聚共生、本是蓝灰影环绕,又与天府相隔甚远,却霎时间内,齐齐被天府星染上金光,似是被天府星夺去生气。”他顿了顿又继续道,“邹大人观测至此,似觉不对头,于是暗中传信至修兰和旭国,约见我和旭国星象家。我们三人一同解读出星象预兆后,便上奏至各自圣上。最终,三国国君一同商议此事,决定与俞国联合攻打瑶瑟。”   尚琐离的注意力全在他描述的星象轨迹,之后后半段,有关解读星象、三国商议之事,都无关紧要。   “戌时半刻……隐耀金光……隐现灰影……”尚琐离小声喃喃道。   卿如仕一直盯着尚琐离,观察后者的反应。   (这表情……莫非是从晋元青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不对劲的事?)   他这么想着,眉头便也悄然皱起。   尚琐离回过神来,发现他这么盯着自己,便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已从晋元青身上获得了有用的情报,不用再留人。   届时,晋元青便被两位小将拖了下去。   作为修兰的星象家,落到祥凤军的手里,自然是要被处决的。   X.   祥凤与复国军胜于修兰后,还需待到次日才可回天坛领功。   “……”   尚琐离在帐篷内托着下巴,盯着帐篷顶部发呆。   他曾是皇子,与瑶瑟星象家打过交道,但只记得少许星象占卜的要点。   自那日审问晋元青后,他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当下,瑶瑟星象书籍不在身旁,他无法为自己解惑,只得空余烦心事。   哗啦。   他翻了个身。   “戌时……”   他下定主意,一回到院内,便要到书房查阅一番,无论真相为何,总得先放下心底的石头。   ☆、第三十四章   青鹴镇郊外,四合院内。   源溪一行人候在书房外,不断听到房内传来书本掉落的啪嗒声,想是尚琐离在急忙地翻找着什么书籍。   一旁的齐岸与黎音先对视一眼,又双双朝后瞄一眼其他线人,只见他们皆是一副不解的样子。   源溪背手而立,微皱眉头,隐感不安。   尚琐离在书房内不断地翻找着瑶瑟星象书籍,线装书落了一地也忘了拾起,只任由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点落在地,手头上的动作一刻没停。   许久,他终于从其中一本线装书中翻出几张零落的纸,纸虽已破旧到泛黄的程度,可依旧能从上面发现一堆密密麻麻的篆体字。   他攥着这几张纸,紧盯着它们,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起来。   X.   卿如仕与几位祥凤军团长皆单膝跪于皇宫朝堂。   站在龙椅旁的丞相正宣读着此次战役的成果。   待宣读完毕后,墨自启简短而欣慰地“嗯”了一声,而后目光落至卿如仕身上。   “朕若没记错,你会于一年后正式接手卿府当家之位,届时,接职将军。”   卿如仕抱拳,郑重答道:“是,依陛下当年的旨意。”   各世宦之府的准当家正式继承家业的年纪,都是由皇帝定下的,被授予军权的卿府的传位年纪,墨自启自是记得一清二楚,其实不必多问卿如仕。   “此次保卫韶阳之战,你立了大功,这接位之事,也不必等到一年后了。”墨自启起身,“三日后,与裘府独子一同正式继承家业便可。”   墨自启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包括与卿如仕一同单膝跪着的各大团长,都大吃一惊。   祥凤世宦子弟若被圣上亲许提前继业,则意味着,皇帝认为他们将对整个祥凤的政治发展起到莫大的作用,应当得到朝廷重用。当今世界重文轻武,故得到提前继业的昭示的,通常只有文宦子弟,可这次得到这般重赏的却是身为军权世家子弟的卿如仕,意义之重,可想而知。   卿如仕暗自勾眉,虽觉欣喜,可也缓缓抬首,谨慎地问道:“陛下,此次战役,我军……”   他稍加试探,只为搞清楚,墨自启究竟知不知道瑶瑟复国军参与了这次的战役。   谁知,墨自启只伸手打住,淡言道:“无关紧要之事,不妨留至三日之后,大喜之日,不可扫兴。”   卿如仕总觉不对头,可群臣大众就在旁边,现下若急着追问皇帝,恐怕也是不妥的。   他稍待片刻,便重重地磕了个头,“末将,谢过陛下。”   “陛下,”卿如仕忽而抬首,想起自己还有事想求墨自启,“末将还有一件事,望陛下开恩。”   “讲。”墨自启简短地准许了。   “陛下想必还记得早先那逃出棋仙楼牢房的白衫青年。”卿如仕说道,“末将还有两位朋友,也与那位白衫青年一同被大殿下打入冤牢,可时至今日,仍然不知所踪。”   墨自启轻抚下巴,沉思一会儿,道:“墨象司虽是朕的亲骨肉,可这等孽事,全是他自作主张,再具体一点的,朕也一不清二不楚。”忽然,他重重地将手搭在龙椅把上,“朕只知,墨象司的手下现下都还留在棋仙楼,至于谁是被威胁的,谁又是自愿效力的,还得审问过他才能知晓。你若实在心急,现下便可到棋仙楼看看。”言罢,墨自启将一块淡金色令牌递给丞相。   丞相又将令牌递给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大臣,大臣又将令牌继续朝下一位递去,几经转手,令牌终是落到了卿如仕手里。   卿如仕再次谢过墨自启,而后头也不回地飞奔到棋仙楼,找雾桐去了。   卿如仕一踏入棋仙楼,便遇到几位没比他矮多少的壮汉。   他走上前,阴沉地问道:“被你们抓来的红衫少年现在在哪儿?”   “什么态度,你小子这算是什么态度?”壮汉用拇指指着自己的胸膛,“我们可是大殿下的手下,你不知道你这是在……”   卿如仕毫不犹豫地举起右臂,出示方才墨自启交给他的令牌,不语。   “……?!”   皇帝的令牌自是权威的象征,卿如仕靠着这块令牌,得到了壮汉们的指示。   “谢过。”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声谢,然后冲向壮汉们方才所指的某间位于三楼的卧房。   嘭!   卿如仕猛地拍开房门,只见雾桐一动不动地躺在房中央那张金红相间的床上,赤_裸的身子只用一张轻薄的床单稍稍覆着,剩下那□□在外的皮肤上满是紫红的被强迫欢爱的痕迹,令人触目惊心。而雾桐本人,则双眼紧闭,似是昏死了过去。   卿如仕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近,“小辣椒?”他这么轻唤着,同时伸出手,碰了碰雾桐额前那几缕汗湿的头发。   对方没有反应。   “戚!”卿如仕紧握拳头,指甲似能割破大鱼际。   半晌,他将雾桐连带其身上覆着的薄单一同横抱而起,离开了棋仙楼。   回到骰柏院,卿如仕将雾桐放到卧房的床上,为他盖好被子,这才走出卧房,轻轻阖上门。   缘央在门外等着,方才一直无言。   见卿如仕出来了,缘央便上前一步,“为什么现在才将人找回来?”他冷言问道,“还有,我刚回到这院子时,便见到一群小厮丫鬟在打打闹闹,这院子的运转,究竟成了个什么气候?”   刚将人救回,便被缘央面有愠色地抓着问,即使是卿如仕也不禁皱起眉:“我之前一直在打仗,如果不是玉笙帮我出谋划策,干掉了修兰的那群家伙,雾桐现在恐怕还在棋仙楼,指不定要被虐待成什么样。”   缘央冷哼一声,道:“恐怕这一仗打下来,你心心念念着的也不过是觞鹭那个家伙,救回雾桐不过是进皇宫之后顺手牵瓜而已。”   “雾桐是你的人,你要想救人,总得先考虑自己该怎么去救人吧?”卿如仕歪头道,“于情,你们的境遇,自然是值得怜悯的;于理,我却没有任何帮你们的义务。”   “当初是你自己答应了要帮我,这下倒想帮人只帮一半了?”缘央稍变脸色,少见地气急了,“裘大人也帮过我,但他何时会帮人只帮一半?”   看他这倔样子,卿如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可他心知两人观念南辕北辙,便是嘴上斗气来,也争不出个高下,于是不再多言。   小时常听长辈们将门当户对放在嘴边,他那时还嗤之以鼻,豪情壮志地扬言道如果将来的真爱是平民子女,那说什么也要将其娶进门,都是好好的人,偏要分个三六九等,简直荒谬。可随着年龄变大,卿如仕却渐渐理解了,所谓门当户对,其实并不完全是将人分阶的糟粕,更多的是对阶级分化造成的三观差异的无奈。   作为衣食无忧的世宦子弟,卿如仕既无法理解雾桐对金钱的执着,也无法理解缘央那对人对己都要求极高的完美主义。他虽知,缘央和雾桐都是从小待在盼香阁这种恶劣的环境长大的可怜人,难免会染上恶习,可怜惜归怜惜,自己与他们,终究不是一类人。   离开骰柏院后,卿如仕并未打道回府,而是策马来到尚琐离所在的四合院内,打算告诉对方自己将要提前继承家业这个好消息。   顺着游廊走了一会儿,卿如仕便在书房门外遇到源溪一行人,见他们都愁容满面地候在书房外。   “怎么都这种表情?”他不解地问道。   “琐离公子自回来后便有些不对劲,”源溪回答道,“他吩咐我们,不许进书房打扰他,可早前,我们不停地听到书册被翻倒的声音,现下……里面倒是安静了好一会儿。”   卿如仕不解地挑了挑右眉,“他吩咐你们不许进去打扰他,可没吩咐我不许进去。”说罢,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书房门,走进去后,先给外头的线人们打了个眼神,示意一切交给我,而后便又关上。   “……”卿如仕眼光放直,看清书房内的情况后,便愣住了。   只见书案上空无一物,地上却铺满了参差不齐的纸张,被打翻在地的墨砚连着其沾有的墨水,将碰到的纸张都染得黑白相间。   尚琐离的身子撑在书案前,听到有人进门,便缓缓转过头。   “……”   一向仪表堂堂的他,现在却是一副颓废而乱发的模样,一小簇前额发丝顺着眉心粘在鼻翼处。   ☆、第三十五章   卿如仕猛步上前,抓住尚琐离的肩膀使劲摇晃了几下,“是不是晋元青交代的东西,让你发现了什么?!”   “哈……”尚琐离反常地疲笑一声,而后略抬首,盯着卿如仕的眼,缓缓道来:“当时,邻近谷雨之日。戌时半刻……再过不久,虎星与狼星便会依星轴而行,接近天府星,”他指着掉落在地的一沓书卷,“瑶瑟遗留的占星册中有提到,狼星为农,显灰影;虎星为械,显金光。”他用手拨开额前散乱的发丝,“天府星显金光,其实是虎星被其吸引,而其余三帝星被天府的金光影响,是因为……”   “慢着!”卿如仕打断了他,而后紧闭双眼,摁着太阳穴,一边消化尚琐离的话,一边自个儿思索起来。   当时对应瑶瑟新太子——也就是尚琐离的天府星,吸引了代表工业的虎星,而其余三帝星被已附着在天府星上的虎星金光影响。   这不像是瑶瑟新太子登基后,瑶瑟会独占中陆的意思,倒像是指……   卿如仕猛地睁开双眼,不可思议地瞪着尚琐离。   (莫非是指,瑶瑟下任太子称帝后,瑶瑟工业发展迅速,继而引发一场以工业为主导的经济革命,而其余三国也一并受到影响,经济发展被拉动?!)   尚琐离瞧见卿如仕这神情,便知后者是猜出了真相,“父皇……母妃……你们都白死了!”他随手拾起一本掉落在地的书册,愤恨地朝一方角落扔去,“大皇兄、六皇弟,你们都白死了!!知道吗?!”   瑶瑟星象家本是四国同盟的四位星象家中,占星术最为高明、失误最少的一位,可其余三国观测到那次星象后,必定是怕瑶瑟皇室知道了观测结果便会开始计划独占四国领地,于是没有将观测结果告知瑶瑟,改而偷偷摸摸地,给瑶瑟来个措手不及。   可谁知道,这次观测结果本就是错误的,瑶瑟灭国、皇室正统成员几乎全灭,原来不过是一场因三位星象家推算失误而掀起的闹剧。   “哈哈哈哈……你们知道吗……”   “……”卿如仕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揽过几近崩溃的尚琐离的肩头,默然伴在身旁。   日薄西山,又是谁恸然泪下,惊起一树画眉鸟?   半晌,尚琐离轻推开卿如仕的手,示意自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不必顾虑太多。   他径自走出书房,见源溪等线人皆心神不安地守在原地。   “抱歉,早先是我失态了。”他只轻轻点头,“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卿如仕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已经有了明细的计划。”   尚琐离点头,道:“现下,俞国和元锦的经济进度已随着修兰落败而放缓,我若是没猜错,过不了多久,元锦便会下放外纳令。”   所谓外纳令,指的是某国打开国门,迎请整片中陆乃至极寒大陆的宾客到皇宫作客,一般是该国皇帝为了认识些政治素养极佳、可为己用的新臣子而开的。   尚琐离既提到外纳令,想必是计划在外纳令期间,亲自进入元锦皇宫,试图从皇帝姬非荒口中直接套出有用的情报。   卿如仕心里咯噔一下,“你确定要这么办?这代表你要亲自混进元锦,风险可不小。”他稍往身侧瞧去,只见一众线人皆是一副忧虑却又似乎早已料到尚琐离会这么说的神情。   “公子,卿公子说得不无道理。”源溪按纳不下,便上前一步道。   谁知,尚琐离却已打定主意,坚定地回答源溪和卿如仕:“灭门之仇,不可不报;夺)权之志,不可搁置。再难趟的水,我也自是要去趟的。”   “一万个小心,”卿如仕厉色道,“三天后,我就要继承家业,正式成为将军了,往后恐怕不能常来你这儿。你要出了什么事,我怕是没法及时伸出援手了。”   尚琐离莞尔一笑道:“提前恭喜卿大将军。”忽而间,他又敛起笑容,若有所思。   早先听卿如仕提过,他继承家业的日子分明是在一年后,可现在却说三天后便要成为将军了,莫不是皇帝准许他提前接业?   (战胜修兰便得到了这么重的赏赐,似乎有点过,那皇帝墨自启,可是在打什么算盘?)   然而,思前想后,他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皇帝没准……意不在赏你,你可得留点心。”他这么提醒卿如仕道。   待卿如仕会意地点了点头,并回答一句“晓得”后,他又转身面向齐岸与黎音:“两位,有些事,我想与你们私底下谈谈。”   X.   丫鬟榭红轻手轻脚地替雾桐盖好被子后便离开了卧房,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雾桐被抓走后,他们还没快活多久,这恼人的主子就被人救回来了,此情此境,怎能高兴得起来?   榭红走后,一直在门外等了许久的景大爷才踱入雾桐的卧房,盯着雾桐的睡颜,细细打量起来。   早先,他会援助缘央和雾桐,是因为缘央让自己想起了亡妻,可自缘央被棋仙楼污蔑一事后,他却渐渐觉得,雾桐与周氏更为相似。这倒让他为难了——若被缘央发现他现在更宠雾桐,那思及数月前,他询问缘央愿不愿意跟自己回景府之事,岂不尴尬?   雾桐约半个时辰后醒来,见景大爷坐在床边,便“景叔好”地寒暄一句,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他与景大爷交情不深,且后者将缘央当成周氏替身,为此,他曾愤愤不平了好久。话虽如此,他倒不想在景大爷面前乱来,因为这没准会连着缘央一起拖下水,该忍的时候就得乖乖地忍了。   “醒了啊,正巧,景叔有事儿找你商量。”   “找我?”雾桐不解地挑起眉毛,“找我做什么,您不是该找缘央吗?”   景大爷垂目道:“我早先觉得缘央与已故的贱内极为相似,实在是看走了眼,”他不顾雾桐那狐疑的神情,顺手握住后者的手背,“经此一事,我也看透了,其实你才是与贱内相似的人,不为为人处世之道,只为这份由内及外的骨气。何不跟着景叔我,回景府过好日子?”   雾桐一愣。   (哼,缘央看腻了,就轮到我了?)   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直言道:“景叔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拒绝。”   突然间,门外“咔哒”一声,似乎是有谁路过这里。   景大爷有些急了,当初缘央拒绝了他,现下竟连雾桐也不愿同他走。他忙劝道:“你若继续与缘央一同经营骰柏院,那充其量就是过个凑合,若哪天突发变故,没准会连饭都吃不饱,何不跟景叔走,好好地当一回大少爷?”   “您帮助过我们,我自然是万分感激。投资在骰柏院的那笔钱,我和缘央会一分不差地还到你手上。”雾桐坚定道,“但是,当初您是将缘央当成了周氏的替身,才对他百般地好,待发现我才是与周氏相似的人,便又对缘央不闻不问。我怎么知道,您以后会不会发现,我也与周氏大相径庭?景叔,我也好,缘央也好,我们的心脏肺腑可都只有一颗,没了就没了,可是赌不起的。这亡妻替身的戏码,您还是找别家来演吧,我雾桐恕不奉陪。”   景大爷还想多劝说几句,说什么也想将雾桐领回景府好生养着,可雾桐却在他开口前便多补充了一句:“我意已决,跟着大爷您享福,可不比与缘央一起生活来得自在!”   景大爷失落地离开卧房,更与缘央在游廊擦肩而过。   “……”两人皆是沉默,待双方都走远了,也就只当那么回事儿。   ☆、第三十六章   景大爷走后,雾桐只再休息片刻,便从床上爬起,打算抓紧时间,将自己和缘央离开院子期间落下的那一堆杂活都给小厮和丫鬟们安排好。   走着走着,他便在游廊迎面遇上缘央。   “哼。”缘央不屑地对他冷笑一声,眼中好似藏有千把暗器。   早先,缘央与卿如仕起了争执,刚消气没多久,又听见景大爷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而这两件恼人的事,本质上都与雾桐脱不开干系。现在恰好遇到雾桐,他自是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看。   “怎么,谁惹到你缘央公子了?”   “才刚回来,便懂得与景大爷纠缠在一块儿了,你雾桐的长项还真是没变。”缘央斜眼道。   一听这话,雾桐便满面愠色,“喂,麻烦你搞清楚了,我明明拒绝了景叔!”   “那还真是万分感激,”缘央冷声道,“想不到我千方百计想有一番成就,到头来还不如你高尚。”   雾桐恼怒地叉起腰,略抬首,直视缘央的眼睛,“是,你是手执凌云笔、误入南风馆的折翼凤凰;卿如仕是赤子之心、国士无双的大将军;裘烈行是温润如玉、博览群书的才子佳人;萧定是嫉恶如仇、道义之心的侠士。只有我,是天生长了一张狐媚脸、被cao被虐也是活该的贱人!”   说罢,他不愿继续纠缠下去,便头也不回与缘央擦肩而过,“咚咚”的脚步声传满了整个木质游廊。   “……,切。”缘央也冷哼一声,朝反方向离去。   X.   齐岸与黎音跟着尚琐离,行至一处跨院。   尚琐离忽而停步,微转过头,对身后的两人道:“你们的心思,我早看出来了。”   闻言,齐岸和黎音互望一眼,都觉疑惑。   (看出来了?公子看出什么来了?)   尚琐离轻笑,“你们真正期望的,不像是瑶瑟复国,倒像是彼此相守。”看他二人那被戳中定神穴似的神情,尚琐离便知自己没有猜错,于是补充道:“不必疑惑,这种事,从你们两人平时相视的眼神中便可看出。”   “公子,我们……”齐岸上前一步伸出手,支支吾吾道。   尚琐离神色自然地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他稍停片刻,缓缓说道:“这复国之计由我一人而起,别人的想法,我自是强求不来,你们若是希望来个安稳,那遵从自己的本心即可,有何不好意思的?”   只见齐岸和黎音的脸上虽挂着笑意,身体动作却很僵硬。尚琐离的话说得过于突然,他们一时半会儿倒没缓过来。   “你们若愿意,我可与双成商量,让他和裘公子为你们二人办一场婚礼,反正最近喜事连连,不如一块儿办妥了过个瘾。”   “这……!”   早一阵子,齐岸与黎音便希望能找个机会,委婉地告诉尚琐离,他们两人希望脱离复国大队。但尚琐离复国之心太过坚决,几乎不容旁人质疑,他们一时半会儿便怎么都无法将心中所想说出口。现下,尚琐离竟自行将他们的想法说了出来,如此绝妙的机会,他们又怎会不愿意?   “谢过琐离公子!”   届时,三人相拥。寒冬将至,可此情此境,却无比地暖人心房。   齐岸和黎音的婚礼择日至三日后,这院子早在前一天便被装点得红灯满挂、彩带萦绕,这么多年来,这死气沉沉的院子倒是第一次变得如此光彩夺目。   来参加婚礼的人并不多,除去卿如仕、尚琐离、裘烈行以及一众线人外,便再无其他人。   卿如仕狂饮一口喜酒,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棕木椅子的把手上,略歪侧头部,向尚琐离问道:“他们成婚后有什么打算?”   尚琐离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那两位新婚夫妇,欣慰道:“明日我便要动身前往瑶瑟帝都……也就是现在的元锦帝都,亲自去抓元锦朝廷的把柄,到那时,这院子也就没人管了,不如留给他们,在此处好生过活。”   “这几天源叔倒是连影儿都见不到了,他怎么没来参加齐岸和黎音的婚礼?”   “源叔说要去梦竹山,待在将士们身边,等我传消息给他们。”   卿如仕的头歪得更偏,饶有趣味地盯着尚琐离:“哦?那你呢?”   尚琐离不以为然地笑道:“卿将军怎会不知我的计划,我现在除了复国,莫非还别有所求?”   卿如仕厚着脸皮追问他:“啊哈——真真别无所求?”他稍稍眯起眼眸——自修兰一战后,他明显地感觉到,尚琐离在自己面前,已不似以前那般拘束。   尚琐离一愣,无奈地笑了笑,但随即又恢复了往常那副面若止水的样子,没有回答卿如仕,只是他的眼神,却变得与之前相比,略有不同,似是柔和了许多,又似是心事重重。   “……”   忽然间,他站起身,对卿如仕道:“琐事不多说。”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卿如仕邀酒,“祝卿大将军祖业有成,得以与佳人携手成双。”   卿如仕“嘿”了一声,也飒爽地站了起来,举起酒杯,毫无顾忌地说道:“祝琐离殿下重夺帝位。我们二人,为将为皇,相聚于祥凤和瑶瑟的国宴上!”待尚琐离赞许一笑,他又补上一句:“我已为将,待你为皇。”   言罢,两人碰杯,各自将浓烈喜酒,一饮而尽。   次日,尚琐离在马棚内抽了抽缰绳,双眸间闪过一道狠厉的目光,瞪目遥望元锦的方向——即刻,他便要策马前往元锦。   卿如仕、齐岸、黎音以及其他还留在院内的线人们都出来送行,这架势,倒像是为战士壮行。   “双成,”这是尚琐离第一次当面以字称呼卿如仕,“麻烦你找个机会,告诉梦竹山的将士们,一定要等我传来好消息。”   卿如仕点头,胸有成竹地答道:“保证办成!”而后,他朝尚琐离伸出手。   两手交握,一切言语,自在不言之中。   半晌,“一路顺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这么祝福道。   尚琐离一抽缰绳,马匹便哒哒地疾驰而去,只留米色背影。   ☆、第三十七章   裘烈行已继承家业,时间自是不如以往那般充裕,可闲散时却也会到骰柏院拜访缘央和雾桐。   “母亲的寿宴之日就快到了,届时裘府会举行家宴,你可愿出席?”裘烈行笑着问缘央道。   缘央不解地问道:“我是盼香阁出身的人,你父母能容得下?”   “不必担心,”裘烈行温和地答道,他摇了摇折扇,世宦子弟,风度倾染,“我曾多次与父亲母亲谈起过你,他们听闻你的事后,都觉得挺赏识你的。”   “那便好。”缘央点头答应后,又沉思起来,忽地,他抬首问裘烈行:“雾桐那家伙没准也会跟着去凑热闹,你能跟父母谈妥,若在裘府见到雾桐,那便大发慈悲,不赶他出去吗?”   “这恐怕……”裘烈行苦笑一声,终究是答应下来,“你放心,我会同父亲母亲商量一下的,只是能不能谈成,那便由不得我了。”   裘府家宴中,缘央一入其内,便不断地有小厮和丫鬟躬身向他问好,他也一一寒暄回去。那些丫鬟和小厮们虽态度恭敬,可眼神却骗不了人——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缘央的出身,眼神中也就多少带了点儿鄙夷,好似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潭黄狗射尿后留下的污渍。   家宴热闹,可缘央此时却只能坐在一旁喝闷酒。   “……?”他一扭头,只见远处有一抹火红色,一看便知是雾桐,他正盯着什么东西。缘央稍伸脖颈,仔细一瞧,发现雾桐正傻愣愣地盯着那摆在裘府书架上的黄金色储钱罐。   他轻手放下酒杯,不动声色地踱步至雾桐身后。   “哟,”这突然间一声,没把雾桐吓得跳起来,“这不是盼香阁的舞魁大人吗,今儿这么急,来裘府催税啊?”   “你才催税!你带着整个盼香阁来催税!”雾桐认出缘央的声音后,猛地站起又转身,叉腰怒目道:“我这是在研究算术,你懂不懂?!”   “哦?”缘央有些好笑地挑起眉,“你对着个储钱罐还虎视眈眈的,我倒想知道,你在研究什么算术,怎么我学了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   “储钱罐里有钱,有钱就能数,能数……就能练习算术!”雾桐一边答还一边自顾自地点头。   缘央少见地没扯下脸,反倒是大笑起来。   两人虽三天两头就斗个嘴,可相处时却是格外的自在——雾桐起码比方才那些小厮和丫鬟们要讨喜多了。   “缘央,”远处传来裘烈行的声音,“父亲和母亲希望你能过来,一同进餐。”   “用餐愉快!”雾桐对他二人寒暄一句,便知趣地离开了。   缘央跟上了裘烈行的脚步。   裘府前当家裘英彦、正夫人温氏温朝雨都在同一桌,他们正与其他在座的亲戚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这话倒不对,裘家虽是世宦,可也不过正四品官级。”   这官职家室的话题,缘央自是没有兴趣,他只得无聊地晃晃酒杯、掐掐筷子。   “走出去虽不及一品人威风,可也不需如烟花地的可怜人儿般驮着背。”   裘烈行的父亲裘英彦这一句话,倒像是在暗讽缘央的出身,后者一听,神色便微微动摇。   缘央见餐桌上的人都斜眼看着自己,周围还细细碎碎地传出亲戚们的暗聊声,便恍惚间淡然道:“裘大人尽管放心,勾三搭四这种事,还是去请教雾桐吧,他在行,我不在行。”   霎时间,餐桌上安静了下来,缘央眼珠子一转,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于是顺手抓起身旁的酒杯,喝了一口酒,以掩盖紧张之感。   此后数年,缘央无数次地想过,若当初自己没有说过这句话,那雾桐和自己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子?三十岁、四十岁乃至五十岁的雾桐,又会生得一副怎样的面孔,是否如十七岁的他一般,媚若仙狐却不失英气?   “咳,父亲这话,孩儿……”   没过多久,裘烈行便率先挑起下一个话题,化解了缘央的尴尬处境,亲戚们也便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是夜,裘烈行踏入裘府正房——裘英彦早先唤他前来此处与他二人会面。   “烈儿,为父唤你来的目的,想必无需多说。”   裘烈行会意地点点头,父亲会单独唤自己前来,想必是与缘央早先说的话有关。   “你邀请的那位白衫少年,看起来踏踏实实、不会惹事,为父也就不愿太过操心,可那红衣少年……有点儿棘手,你切勿与他走得太过亲近。”   “孩儿如今也已二十有五,识人交友自会三思后行,况且,雾桐是缘央的朋友,父亲不妨试着相信缘央交友的眼光,这等操心之事,无需顾虑太多。”裘烈行说着说着,缓和一阵,又继续道,“孩儿已继承祖业,不日便要娶妻纳妾,结交识友这等要事,自不愿让父亲失望。”   裘英彦虽仍皱着眉,但终是点头,“那便好。”   虽说如此,裘英彦在裘烈行背对着他,开门打算离开之时,眼神飘忽地望了望正房某个角落,神色略为古怪。   缘央在裘府主厅找到雾桐时,对方已经枕着长椅睡着了。   “呵……”他只走近,悄悄地盯着雾桐的睡颜,并未伸手摇醒对方。   “哈啊——”没过多久,雾桐半醒过来,还打了个哈欠,待眨眨眼,稍清醒后,他见面前站着的是缘央,便模模糊糊问了句:“完事了?”   缘央半蹲,拍了拍雾桐的肩膀:“裘大人邀请我在裘府再待上个几天,你先回去吧。”   雾桐不以为然,飒爽道:“那你玩个尽兴,玩够了,咱们回家见!”   缘央听到“回家”两字便微微一愣,而后欣慰地笑了笑,“好。”他握紧了拳头,才忍住没往雾桐的头上摸去。   雾桐点头应声后便哒哒地跑到外头,叫来裘府车夫送他回骰柏院。   ☆、第三十八章   祥凤朝堂上,萧定跪在皇帝面前,身旁两侧,是站得整整齐齐的两排大臣。这庄严架势,莫名地让他觉得不舒服。   墨象司和萧定被御军擒回皇宫后,墨象司身体内的萧定先在牢里待了一阵子,然后今日一早,便被御军们押往朝堂待审,而萧定身体内的墨象司则被安排到了离朝堂不远的寝宫里。按以往的程序,先给主犯定罪,然后才是共犯。   萧定以极其细微的角度,稍稍侧了侧头——墨象司现在,大概正贴身躲在离他不远的朝堂拐角内。他若猜得没错,墨象司是准备在朝廷各路大臣都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时候,逃出这里。   皇帝身旁,宰相正条条有理地宣读着昭示中写有的墨象司的罪状,以及此次汇集各路大臣前来朝廷的原因。不过,萧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因为他正低头琢磨,替墨象司苦恼着。   (这朝堂四周都是士兵,墨象司那家伙,就是想溜也没机会溜吧。)   他默默地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谁在那儿?”靠近拐角处的某位御军大喝一声,喝得萧定和墨象司两人都竖起浑身汗毛。   (墨象司啊墨象司,你既然想逃出去,那就不介意小爷我毁毁你的形象吧?)   “哦吼————!!”   宰相的嘴巴还没停、大臣们还没来得及朝御军所指看去,便被萧定的一声大吼打断了。   皇帝盯着眼前的儿子,不言。   宰相盯着眼前的皇子,不言。   各路大臣盯着龙阶下的皇子,不言。   四周士兵盯着龙阶下的皇子,不言。   躲在拐角处的墨象司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了出去。   (萧定,你大爷的!!)   很快,他又拍拍脸,调整好状态,趁士兵的眼光都萧定吸引过去时,迅速地溜到另一条寝宫廊道内——这条廊道是分岔口,可以通向寝宫,却也是天牢的必经之处。   “哦——我懂了——!本王——懂……了……”   朝堂上又传出皇子的稀松喊叫。   墨自启忍怒问道:“墨象司,你懂什么了?”   “儿臣知道……知道自己哪里有罪了。”   墨自启起身,重重地拍了一下龙椅,“你可知自己罪大恶极?”   萧定重重磕头,道:“是!儿臣暗害无辜村民、以双亲威胁参知政事秦大人、收买兵营新兵数十位、下令偷窃军甲、以钱财贿赂御军三团,还污蔑平民缘央,私自将他关进密牢。”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死不足惜!”   墨自启点头,“嗯”了一声,似乎还挺满意。   “但,”萧定忽而抬首,“儿臣可否斗胆,为自己辩护两句?”   一时间,朝堂上安静得可怕。   萧定深吸一口气,道:“父皇此次当着众臣的面,给儿臣定罪,其实归根到底,不过是为了除掉儿臣这个害生母难产而亡的‘罪子’,既是如此,父皇又何必打着大义灭亲的旗号?”   墨自启瞪着萧定道:“墨象司,朕原以为你能认罪,那便留你一条小命!”   萧定打断了墨自启的话,“父皇,儿臣只将事实说了出来。”   墨自启的眼神越发凶狠起来,可萧定丝毫不畏惧,他虽看墨象司不顺眼,可只此一次,说什么也要替墨象司出了这口恶气,就是死到临头,也要给自己或是墨象司,讨回一个嘴上的公道。   “儿臣变成如今这副十恶不赦的模样,莫非还没有一点儿父皇的功劳?”萧定说着说着,下意识地眯起眼,越显咄咄逼人之势。   “大殿下不仅内心阴暗,谋害百姓,如今更是违抗君命,恐有造反的势头!”其中一位大臣抢先道。   这位大臣,便是当初陪同曹文景暗访盼香阁的蒋飞驰。   墨自启一挥手,几名御军便上前按住萧定,作势要往刑场押。   “啧。”萧定砸了砸嘴。   站在一旁的曹文景摸了摸胡须,若有所思——当初暗访盼香阁时,是小倌觞鹭点醒了他,让他意识到蒋飞驰平日里品行虽正,可私底下,却可能心怀叵测。这次皇帝审判皇子墨象司,蒋飞驰忙着煽风点火,没准是有什么阴谋,想率先除掉皇子。   “陛下,”曹文景上前,抱起双拳,对墨自启道,“容臣提点两句。”   墨自启准许后,曹文景便缓缓道来:“臣当初会由中立派失足落于保皇派,皆因某日得以与大殿下一同进酒,这寥寥数语的闲话,便让臣觉得大殿下抱负不凡、论政治素养也实为人中龙凤。私以为,大殿下虽罪证不可抹去,但必不是无恶不作之徒,就这么处死了,恐是祥凤的一大损失。况且,殿下的手下虽大都留在棋仙楼,可依旧有少部分人下落不明,须得问过大殿下,方能知其行踪。故,现下便将大殿下就地□□,恐怕不妥。”   墨自启皱着眉头,盯着他,头疼地思索着对策。   若是暴君,此刻便会下令将曹文景一并斩首,可他墨自启并不愿当千古骂名的暴君,大臣有异议,自当慎重考虑再做决定,便是不肯听劝,也不宜当面与大臣硬碰。   “陛下也知,殿下的手下,也许并不都是自愿为贼之徒,其中若有如秦大人一般被威胁的,那大殿下一死,真相便无从考证。”说罢,曹文景垂首,重重一拜,“望陛下三思!”   墨自启沉思片刻,终是一挥手,对御军道:“先押入天牢。”   墨象司呆立在寝宫廊道的分岔口前。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御军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他咬咬牙,头也不回地,朝通往寝宫的那条路跑去。   ☆、第三十九章   瑶瑟虽灭,其京城鸿熙却并未更名,许是元锦皇帝姬非荒为安抚亡国之民而想出的对策。   尚琐离一踏入鸿熙,便在附近寻了一处酒楼,点了简朴的一饭一菜,打算稍作歇息后前往元锦皇宫。   “修兰、谦久与旭国背叛瑶瑟这事儿啊,虽不怎么厚道,但现在看来,也不算太坏。”不远处传来一位酒客的高昂腔调。   尚琐离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但也只是目不转睛着盯着酒楼窗外某处,并无过大的反应。   “你瞧啊,如今乾帝的治国素养也不错,这皇位要是让给当初的瑶瑟皇室,没准还不如他!”   所谓乾帝,便是指当今元锦圣上姬非荒,皇帝的尊号本该从皇姓或名中取一字,可这事儿落到姬非荒身上便有些棘手了,姬帝、非帝、荒帝,怎么读怎么不顺口,于是他索性选了个稍顺眼的字,即“乾”,作为自己的尊号。   “可咱们当初连新太子是谁都还不知道,你咋知道他就不行啦?”另一位酒客的声音传出。   “这你就不懂了,”这酒客说话间还带着“嗯~嗯~”的得意劲儿,不用回头,便知他此刻必正伸出食指左右摆动着,“咱们以前那皇帝啊,他虽然算是个明君,可也就只是个明君了,政治手腕一点儿都不狠,没个皇帝样儿!乾帝不仅没亏待咱们这些亡国之奴,还把这块地儿治理得好好的,你瞧瞧,是不是比以前有效率多了?”他尾音突然上扬,“新太子是谁吧我倒是不知道,可他虽然和先帝不是同一个人,却流着一样的血,骨子里的治国方式,就别指望能有多大改进了。”   尚琐离的喉结忽地上下一哽,重重地放下酒杯。   “哎,悄悄告诉你啊,”那酒客的声音渐越放小,似乎在往自己同伴的耳边凑,“我有位哥们儿,他听说瑶瑟灭国之前,已经内定了新太子人选了,按他的说法,新太子长得白白嫩嫩、跟个小姑娘似的,你觉得这种人啊,能有当帝王的气势吗?恐怕奸臣一来就萎了,跟乾帝比,那更是差了千山万水!”   他说这话时太过小声,尚琐离并没有听见。   “我说你哎,你可别忘了,乾帝除了没杀咱们,也没给咱们多大的恩惠呀!”   “这不恰好?你想想,我们就几个混混僵僵的老百姓,要是他无缘无故赏赐咱们十斤银两,那才恐怖。赏赐如果远高于功劳,那其中啊,可必有蹊跷了。”   尚琐离略一怔,好似心口被打了一针。   “……”   不久,他将结账的钱压到碗底,快步离开了酒楼。   尚琐离小心翼翼地拐入一道小巷,途中还不时地左顾右盼,尽量不让旁人注意到自己。   待周围空无一人,他便打了个响指,招来浅蓝传信鸟,而后,又在自己的衣衫间摸摸索索。   “……”尚琐离稍皱眉头——他想找纸和笔,奈何,找是找到了,可这纸太小,只够写下寥寥几字。   他扭头望了望杂货铺的位置,没过多久,又不甘地回头——他身上已不剩几分银子,若用去买纸张,恐会饿死在返回梦竹山的路上。   尚琐离轻咬笔末,思索一阵,抓起笔在纸上刷刷地写了几个字,然后放飞传信鸟。   (但愿双成能懂我的意思。)   X.   “哟?”   卿如仕一见到那只浅蓝色的传信鸟,便知是尚琐离传消息来了。他毫不犹豫地扬腿坐起,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这只鸟儿的背部,很是宠溺。   “嘿,你家公子这几天过得怎样啊?”他明知道这鸟无法回答自己,却还是自言自语地问道。   半晌,他取下传信鸟爪子上捆着的小卷轴,一展开,上面写着寥寥几个字。   ——皇威为末,权贵则落。   卿如仕疑惑地挑了挑眉。   (这话的意思……莫非玉笙是想告诉我,最近有祥凤大臣要造反?又或者,他觉得启帝不行了,要我去造反?)   卿如仕将小纸片收好,踱步至窗前——现在已入冬,但未降雪,窗户上因水蒸气而蒙了一片。他伸出手指,在窗上那层水雾中比比划划地描绘着什么。   片刻后,他放下手,只见左窗扇上画着一只白鹭。   “嗯哼……”他托着下巴,思索一阵,又将这只白鹭草率地涂掉,重新伸手,在右窗扇上比划起来。   一放手,只见右窗扇上,赫然是一只展翅待飞、皇威无边的火凤。   ☆、第四十章   前些日子,雾桐大病初愈便忙着闯皇宫拯救缘央,后又被棋仙楼手下抓去施暴,身体状况早就将触极限,现下刚回到骰柏院,又忙着骂这骂那,好教训那群不成器的丫鬟和小厮。   折腾一大堆后,没过多久,便旧病复发,又病倒了。   “小翠!”   雾桐掖了掖被单,唤一声丫鬟的名字。   没有人应答。   “啧。”他此时已劳累得连挥手的力气都没了,见没人应,虽是纳闷,但也没有想太多,只自顾自地睡死过去。   约莫两个时辰过后,他才稍微恢复了点儿体力。他强撑着下了床,打算出门找所医馆,挑些便宜的药材。   “……”医馆的医师一抬头,见到雾桐,便盯着后者的脸,神色古怪。   “咳,我得了点小病,你这儿有什么实惠的药材不,比如冬青草之类的?”雾桐额头烫得整个人都混混僵僵的,也顾不得医师的态度。   只见,医师停顿片刻,便伸出手掌,做了个“免提”的手势。   “抱歉,我做不到。”   这话一出,雾桐就纳闷了,“做不到?为什么?”莫非此前一趟,倒让自己成了祥凤通缉犯?   “身为医者本不挑病人,但勾引裘府当家大人的不知廉耻之人,老夫拒绝为其看病。”   雾桐讶然,“我勾引裘英彦?!”他毫不克制地吼了出来,可撑着病体,声音中却还是多了分有气无力之感,“我不过去裘府参加他们的家宴,什么时候勾引过他?”   “这是裘大人及其正房夫人亲口所言,不会有假,”医师看起来已有点儿不耐烦,“请你莫再狡辩。”   雾桐见自己被冤枉便怒火中烧,又想到裘英彦面容丑陋、连清秀都算不上,便悄悄在心底呕吐了一番。   (就那个家伙?我呸,长得还没缘央好看,勾引谁都不勾引他。)   “我不知道你误解了什么,咳,”雾桐试图沉住气,一字一句对医师道,“但我勾引谁,都不会勾引裘英彦那家伙!”     医师见雾桐言语无礼,便眉头紧蹙,对他越发反感。他阖上双眼,挥手赶人:“诊断结束,客官请回吧。”   雾桐环顾一周,发现医馆内的其他人皆是用鄙夷不屑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还讲不讲道理了!”他终是沉不住气,叉起腰指着众人便骂道,“你们都没有出席裘府家宴吧,没有亲眼看到的事情,就盲目听信谣言,一口咬定我勾引他们的当家了?”说着说着,他又想,这医馆里的人对他这么排斥,莫不是偏向于裘英彦之妻温朝雨?“哼,温朝雨长得好看,就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长得好看,倒成了风流成性、乱抛媚眼。你们活在人世这么多年,想不到连脑筋都转不开。”   诚然,这医馆内的人都没有参加裘府家宴,裘英彦和温朝雨的说法是真是假,他们无从判断,但雾桐的说法与裘氏夫妇几乎反着来,真相肯定会歪倒在其中一边。   雾桐出身盼香阁,若要凭直觉选择其中一方,路人们当然会选择裘氏夫妇这般德高望重的人。   “你们……”雾桐刚想接着评理,却见医师挥了挥手,示意医馆内的小二,将他赶了出去,“喂,做什么?!”   话未说完,他便被牵着胳膊,甩出了医馆。   (哼,这青鹴镇就没几个脑子好使的!)   他拍了拍被地上灰尘弄脏的衣衫,头也不回地离去,仿佛多看这医馆一眼,眼睛就会被刺瞎。   雾桐回到骰柏院,却发现宅门硬是被谁给锁了起来。   咚咚。   “咳,开门!是我回来了!”半晌,没人应答,他又大声地喊了其中几位丫鬟和小厮的名字,门内却依旧无声。   在外头等久了,雾桐便开始不耐烦了。他索性将右手臂抵在宅门上,斜撑着身子,好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一些。   忽然,他突然听到零散的脚步声,于是打起精神来。   “都死哪儿去了,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   然而,这些脚步声传至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时,却尽数停了下来。   雾桐一顿。   这些丫鬟和小厮们,该不会也听信了青鹴镇内那与他有关的谣言吧?真是从天上撒下的晦气,他雾桐勾搭谁都懒得去勾搭裘英彦!   “喂,你们该不会也信了那群家伙的说辞吧?醒醒,我对那老家伙压根儿没兴趣!”   然而,过了许久,宅门内才传出战战兢兢的一句:“雾桐公子,万分抱歉,可我们真的不能开……”这话一出,雾桐便知自己的预感算是灵验了。   镇内的流言传播速度可真是数一数二的,难怪早先叫人进卧房的时候,压根儿没人应!   “咳咳……!”天已入冬,雾桐又在外面游荡了这么久,额头变得越发滚烫,“什么勾不勾引的,你们先……麻烦你们先开个门,进去再好好谈!”   许久,宅门还是毫无反应,于是他只得愤恨地用拳头砸了一下门木,而后拖着病体,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骰柏院。   雾桐漫无目的地在青鹴镇主干道上游荡着,渐越升高的体温,让他累得越发睁不开眼,也许阖上眼便能瘫倒在路边。   他猛地晃了晃头,好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不然若冻死在这街上,那可太丢人了!   时至黄昏,青鹴镇主干道上只偶尔有寥寥几位路人经过,雾桐一见不远处有人,便斗胆凑上前去,询问他们能否帮助自己。   “这孩子不就是……”   “进了裘府的那个!”   路人们刚见雾桐这弱不禁风的姿态,多少会有那么点儿怜悯之心,可一旦认出他就是传闻中那个勾三搭四的小倌,便尽量避免与他眼神接触,只委婉表示自己不过平民百姓,无法给予他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寒霜未降,冬风却格外刺人,咻然打在雾桐的肌肤上,恍如招魂引。   ☆、第四十一章   雾桐磕磕绊绊地走着,偶然间,遇到了几位老妇。他出于求生本能,斜晃着凑了上去。   “这家伙不就是那个小倌吗?”其中一位老妇说道。   “咳咳……”   另一位老妇将雾桐打量一番,“好像还真的是,这种时候倒知道找咱们帮忙了?倒不嫌脸脏。”   平民女子大多没有读书的资格,而这几位老妇又在青鹴镇这等诗词歌赋不普及的地方长大,教养方面,难免欠缺。现下见这不知检点的小倌竟跑到她们跟前寻求帮助,一时间,眼神中便充满了不屑,“眼光还真高,裘大人能看得上你这种货色?”说罢,她们伸出手,胡乱地在雾桐身上打了几巴掌。   其他两位老妇也跟着上前,义愤填膺地指责雾桐,好像眼前这小倌勾搭了她们各自的夫君似的。   “这张脸还绷着?你还敢绷着!”其中一位老妇抓起雾桐的头发,“还不快洗洗眼,看清自己的处境。快向街坊们认错,哦,还得向温夫人认错才对,不然,别想让咱们青鹴镇继续容着你!”   “啧!”雾桐咬了咬牙,始终倔着,不肯向她们低头。   (我本来就没有错,凭什么认错?!)   几位路人见状,也围了上来,对他指指点点。   在这不曾间断的打骂下,雾桐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几名老妇打够了,突然觉得揍他会脏了自己的手,于是停了下来。   届时,四周围满了人,都知道她们在教训这不要脸的小倌。   恍惚中,雾桐似乎听到一男声,但他说了什么,迷糊之中却也听不进耳。   “啊啊——!!”   忽然间,他感到右脚处不断传来剧痛。   过了好一会儿,镇民们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留在这里做什么?”窸窸窣窣的嘈杂声间,头昏脑涨的雾桐只注意到这么一句。   突然,他觉得自己身子一飘,似乎被谁举了起来。   哗啦。   “……”   不知过了多久,雾桐在迷糊间听到周围有水声,于是缓缓睁开眼——面前是一片湖。   他昏迷了许久,只记得自己被几位老妇指着鼻子痛骂,而后还被镇民们打了许多下。   “咳……”   此时已经入夜,迎面吹来的冬风格外刺骨,雾桐哆嗦着想起身,可越发严重的病情,却让他连用手臂撑着地面的力气都难以使出。再一用力,便觉右腿一空,怎么都爬不起来,同时,无法抑制的剧痛感一阵又一阵地冲打着他的心房——方才镇民们殴打他时,已将他的右腿骨生生打断,现在,他小腿处已是血肉模糊。   “有谁……”他用手刨了一下那夹杂着棕泥的岸地,极力地呼救着,可声音却依旧小得寸尺之外便无踪迹,“谁来救我……咳咳!!”   他的额头烫得骇人,连神智也变得如雾迷蒙。   不久,连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   他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有小时候同缘央吵嘴的画面、有老鸨教训自己的画面、有缘央教自己识字的画面,还有卿如仕陪自己对词的画面。   他突然想叫两声“爹”和“娘”,可话将出口,却被抵在喉咙处。   ——什么都叫不出来。   他刚满七岁便被卖到盼香阁,一转眼间,十年过去,家人的面容都已记不清,此时想呼唤爹娘,却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连父母的脸都无法拼凑成样。   “咳咳!!唔呃……”   雾桐因临近湖水而受潮着凉,肺部被寒气感染,此时竟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他只得大口喘气,可嘴张开,气团却受疲劳的肺部所限,无法尽数吸入体内。   ——两眼发黑前,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白,半生浮沉,全无所想。   X.   “雾桐!”缘央猛地惊醒,从客房的床上坐起,发现自己满身是汗。   他大口喘着气——   (不对劲,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稍稍整理衣着,离开客房。   走着走着,他站在游廊,远远地望到裘府书房内仍烛光微耀——裘烈行还未入睡。   咔啦。   “缘央?”裘烈行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便将埋在书卷中的头抬了起来,“这么晚了,也不好好休息?”   缘央快步踱入,行至裘烈行身旁,“雾桐可能出事了!”   “雾桐?”听缘央提起雾桐,裘烈行顿觉不解,那人不是老早前就已离开裘府吗?“他应该还好好地待在骰柏院,怎么会出事了?”   缘央摇摇头,“我……我说不清,只是有一股很奇怪的预感。”   裘烈行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起身拍了拍缘央的肩膀,“你莫要担心,双成告知我,他今晚会去骰柏院找雾桐,说是聊聊生字、玩玩对联,若雾桐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双成必会告诉我们。”   缘央犹豫好一会儿,这才点点头,踱步回到客房,躺上床睡过去了。   X.   卿如仕气喘吁吁地跑到湖边,借着附近人家的烛光,远远便望到柳树下有片衣袖随风拂起。他二话不说,冲上前去。   哒哒。   他行至柳树下,轻手托起雾桐那早已凉透的尸身。   早前,卿如仕骑马至骰柏院门前,敲了敲门,却发现出来迎接自己的不是雾桐,而是小厮阿兴。   待问过阿兴,他才将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凭他的印象,雾桐虽刻薄洒泼,但绝不是会勾引裘英彦的人,于是他当即掉转马头,奔至青鹴镇,向路人询问雾桐的下落。   他问了许多路人,可后者大多是一副不愿提起的样子,故此,他耗费了万把时间,都没打听到雾桐的消息。   幸而,一位老妇见他神色慌张,便上前安抚他道:“你别担心,那小倌儿已经被老梁扔走了,恐怕以后呀,都不敢随意高攀富贵了。”   经追问,卿如仕才顺着老妇的话,找到湖边。   “小辣椒?”卿如仕轻轻摇晃雾桐的身子。   ——没有回应。   怀中的人,早已烛尽光穷,就连那张原本眉目如画的脸,也受湖边潮气影响,破皮褶皱。   ☆、第四十二章   时隔多年,尚琐离重新踏入自己从小长大的家——瑶瑟皇宫,也便是如今的元锦皇宫。   皇宫的部分装潢已被姬非荒下令换新,但大体结构并未改变,毕竟,那是门大工程。   在这本该感慨万分、作诗抒情的时刻,尚琐离却异常冷静,不仅是因为他天性淡阔,更因为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值得他这前瑶瑟皇子打起万分精神——避开太妃们。   所谓太妃,便是瑶瑟灭国前,尚琐离的父皇的妃子们。她们中有些人如尚琐离的母妃一般,死于灭国之乱。剩下的,包括背地里说尚琐离看起来不是威胁的那几位,都在瑶瑟灭亡之后,被姬非荒安置在皇宫内,以太妃自居。   如今,尚琐离若是一不小心在皇宫内碰见太妃们,他就会暴露身份。   幸而外纳令不限出身,上至世宦下至乞丐,皆能进入皇宫为皇帝进谏。由此,殿内可谓人山人海,尚琐离得利于这点,将自己埋没于这纷至杳来的人群内。   “……”他眼一尖,盯准了站在龙椅旁的姬非荒。   姬非荒从身形上看,有几分卿如仕的味道,可多了几分贵气,少了几分痞气,五官也更显尖刻。   通常,开国皇帝总会面临各种各样糟心的难题,如制度改革、朝廷成员换血等。姬非荒的开国难题想来不会少,他是俞国皇帝的胞弟,本质上便是大部分元锦百姓的敌人——现元锦百姓还是以瑶瑟亡国之民为主体。   然而,他的政治素养不赖,肯听取大臣的意见,现下更是开方外纳令,手段坚硬却也从无看不起平民的帝王架子。除了隔一段时间便会在百姓圈子内掀起一次波澜的有关他私生活糜烂的传言,其他方面,他能被评为明君,也算是名至实归。   这时间一久,前瑶瑟子民们便也渐渐接受了新皇帝,其中不乏认为灭国倒比不灭要来得值的原瑶瑟百姓,例如早先尚琐离在酒楼内偶遇到的那几位酒客。   姬非荒正被一群百姓围着,而旁边站着的,还有大老远跑到这儿来的俞国国公。   “为各家儿子赐个婚吧,咱们虽然是百姓家家,可孩子们自个儿选的媳妇儿太糟蹋自己家了,咱们不能劝动他们,陛下您一定行!”   姬非荒答道:“婚姻大事,当以两位当事人的意见为首,朕若强行凑婚,倒显得蛮横□□了。”   “不如派钱!咱们老百姓要遇上饥荒瘟疫之类的,可就得先指望圣上您的金库了。”   姬非荒难堪地眨了眨眼,却仍是不失气度地婉拒了这位店小二着装的百姓的“进谏”。   无奈,百姓们点子是多,可大都不着逻辑,无法对朝廷运转起真正作用。   姬非荒时不时便要赔笑致歉,好不至让这些进谏的百姓们难堪,而他身旁的俞国皇帝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在他看来,百姓缺乏当政经验,必定无法提出高见。   尚琐离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姬非荒那边的情况,打算找准时机,引起姬非荒或者俞国皇帝的注意,好套出元锦情报。   他轻轻地,踱步至人群边缘。届时,姬非荒的声音变得渐越清晰。   “哎哟,哪能指望派钱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依奴家之见,当划靳青苑为景区,吸引别国的百姓们,没准那些经济都稳妥了的国度倒肯在元锦投钱了。”一位大妈如是说道。   “姑娘,这提议倒好,可宫内只得靳青苑这一妙处,能让朕批阅奏折之余,前去散心赋诗。”姬非荒道。   “不如将靳青苑东处那片清湖划分出来。”一阵年轻的男音引起了姬非荒的注意,后者稍稍扭头,便见一身着红纹白衫的少年正朝自己这边缓缓走来。   其实,尚琐离只希望能让姬非荒和俞国皇帝注意到有自己这么一个人站在他们身边,并没打算真正引起他们的赏识。   姬非荒牢牢地盯着尚琐离,似是眼睛被定住一般,待几秒后反应过来,便挑了挑眉,道:“哦?依你之见,如何才算是最稳妥的方案?”   尚琐离轻点头,从容舒眉,答道:“至每年春分、小满以及芒种之日,便对外开放几日,这样,既不影响陛下您的作息,也能让元锦在他国国君眼中显得更为体面。”   不知不觉间,百姓们已同俞国皇帝聊了起来。   姬非荒却反而与尚琐离面对面地交谈着,他见眼前这白衫少年长得倾城,同时政治素养也不赖,暗地里便起了狼心。   姬非荒与尚琐离聊着聊着便沿着寝宫长廊,行至靳青苑。   “哈,这事你铁定是迷迷糊糊的,还需由朕点道几番。”姬非荒打趣道,“元锦最近虽无太大波动,可军职有缺口,若谦久或旭国突然向咱们大打出手,那后果可就够呛了。”   “那元锦官制可是日臻完善了?”尚琐离不失温婉之气地问道。   姬非荒无奈地提了提肩膀,“也便剩武官缺口较大了,毕竟,当下中陆各国皆是重文轻武,元锦与它们比,也就刚建国不久,这短时间内便不指望转型了。文官们倒无太大问题,只是制度刚起,那群大臣们的办事效率,朕就是心急也提不起来。毕竟,都是刚上任不久的人,总需个适应期。”说着,他突然伸手,轻轻揽了揽尚琐离的腰部,“琐事提多了便会扫兴。今夜,不妨与朕一同,至莲池赏月品酒?”   尚琐离桃眼弯作上弦月,婉拒道:“陛下盛邀,草民自是……受宠若惊。此次前来,只为提点陛下一二,今晚已与他人有约。”听闻今夜,俞国皇帝会到金鹏园,与百姓们一同品酒。尚琐离已在姬非荒这边套出了有用的消息,下一步,便打算到俞国皇帝那边瞧瞧。   姬非荒见自己被拒绝,脸上的不悦一闪而过。   “不碍公子要事。”他这么笑着答道。   X.   祥凤天牢的结构虽与普通牢房比起来要更为讲究,可囚犯的待遇倒不一定更好。   萧定自被打入天牢起便受了不少皮肉上的苦头,幸而他从小练武,这破皮之伤,忍一忍便只当是在比武场上被同门师兄弟刮个几刀。   然而,苦头是受了,可上头磨磨蹭蹭的,到现在还没决定该怎么处置他。   “这群人的效率,敢不敢再慢一点?!”萧定自言自语地咒骂道。   轰隆。   突然间,他听到墙上传来些许声响,一转头,只见来人是墨象司,顿时一愣。   “你不是逃了吗,还跑回来作甚?!”   “谁逃了,”墨象司不服气地回击道,“本王辛辛苦苦在各大寝宫内躲来躲去的,也就今天才找到机会接近密道,跑到你这儿。”   当日,他溜得不见踪影后,墨自启只草草地下了一道悬赏金并不怎么可观的通缉令,似乎并没有将这个共犯当成威胁。   “哟,你还在这皇宫里挖了密道啊?真是好心机。”说罢,萧定啧啧两声。   墨象司得意地扬起头,道:“这下知道本王的厉害了?”忽然,他又一阖眼,许是事态紧急,便连跟萧定作对的心思都没了,“来这里是有东西要交给你。”   萧定仰头闭眼,无奈道:“怎么,不会是你老爹给我下的宣判书吧?小爷我都死到临头了,你这家伙还在这……”   就在说话之际,他感觉喉咙里被塞了块东西,可他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就吞了下去。嚼了几口,他发现嘴里这东西味道有点儿怪,于是猛然惊醒,诧异地瞪向墨象司。   “呃!”   霎时间,两人都觉头昏脑涨、视线迷乱。   待稳定下来后,萧定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站在牢门外,而眼前的人,正是墨象司本尊的身体。   “这好像……”萧定伸出手指,这捏捏那摸摸。   (嗯,是小爷我的身体。)   “你脑子生锈了吧?”萧定怒视墨象司道,他猛跨一步,隔着牢门,双手抓起对方的衣领,“好不容易找到我这么个替死鬼,居然还傻乎乎地换了回来?”   墨象司哼了一声便自顾自地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扭过头不再理萧定。   咯哒。   “……哼?”萧定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许是巡逻士兵的队列快要行至天牢了,“坏了,小爷我先溜了。”他一个激灵,翻身滚进了墨象司早先前来这里时用过的密道。   ☆、第四十三章   卿如仕将雾桐葬在骰柏院附近的一处山林内,好让自己和缘央都能时不时前去祭奠这死去的红衣少年。   自此,光阴继逝,韶华不由玉损止。   X.   “末将在。”   卿如仕双手抱拳,单膝跪于朝堂,静待墨自启下达旨意。   今日一早,卿府便接到昭示,曰启帝有令,请卿将军速速前去领命。   “年仅二十又六便继任将军之位,你倒是祥凤之内的第一个。”墨自启双臂分别搭在龙椅的左右椅把上,右手食指不断地轻点着椅把,“朕令你前往极北边疆,守卫国土,直至下一次军令召回,届时,自会重重地赏你一番。”   “……?!”卿如仕的心像是有针扎入。   极北边疆,是祥凤国土内,环境最为恶劣的地带,被派去极北边疆进行国防工作的将士们,归存率不及两成,其中,殉职的将士们约有九五成死于当地的恶劣气候以及各种灾害。   ——皇威为末,权贵则落。   (皇威……为末,权贵则落……)   卿如仕霎时间瞪直了眼,恍然大悟,可一切却已太迟。   启帝打从一开始便觉得卿府武职过重,日后恐怕会威胁到自己的帝位。于是,为堤防卿如仕率军造反,他决定趁早出招,除掉这隐患。而最妙的招,便是先予重赏、升其官职,再以官职升迁后更需卖命效力为由,将其打发至几乎无人复返的极北边疆,任其自生自灭。   尚琐离给卿如仕传的八字信,其意图正是让卿如仕想法子,脱离祥凤朝廷的控制,好避开这灭顶之灾。   只可惜,八字一句,太过简短,卿如仕没能及时领悟到其中的真正含义。   “……”卿如仕咬了咬牙。他明白,一旦接旨,自己的未来便是九死一生,可若不接,启帝便会以“卿将拒旨,恐有二心”为由,将卿府抄家,若手段再狠一点儿,甚至会暗中处死卿府上下几十人口。   他可以潇洒地放弃自己的军职,但置家人的性命于不顾,他做不到。墨自启究竟有没有预料到这一点,他不得而知,也不需得知。   他的嘴唇传出腥甜的味道,许是方才咬牙时太过用力,一不小心,便咬破了皮。   (以我一人性命,换卿府上下安稳一世,倒也落个心安!)   只是不知他的玉笙,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可会想起曾有这么一个人,同乘一骑、并肩谋策?   卿如仕稍顿片刻,伸出双手,接过军旨。   他以低沉到仿佛能穿透朝堂地面的声音,开口道:“末将,领命。”   X.   夜幕降临,姬非荒闷闷不乐地拍了下靳青苑小亭的红柱。   ——今日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位美如尤物的人,他倒想将人留下,好端在手心护如珍宝。可谁知,那人竟如此不识好歹,婉拒了他这个皇帝的盛邀。   姬非荒不禁举起酒杯,痛饮闷酒,没一会儿便将自己灌得微醉,“君子……好逑……”   半晌,他稍醒了酒,便“哐当”一声丢下酒杯,心道这时分,胞兄没准还在金鹏园内与百姓们其乐融融,于是踱步离开靳青苑,前往金鹏园。   姬非荒刚一踏入金鹏园,便隐约听到一阵笑声,其中一个是俞国圣上也即是他的胞兄的声音,而另一个,略为耳熟。   “……”   他脚步放慢,轻步上前,打算偷偷地瞧个究竟。   只见谈笑风生的那两人,正是俞国圣上与今日那位身着红纹白衫的少年。   姬非荒稍眯起双眼。   (呵,婉拒朕的邀请,竟是来约见皇兄了。)   他顺手搭上身旁的美人树那寥寥几根垂下的枝干,无意间重重一捏,竟是将几根枝条“咔嚓”一声连同叶子拽了下来。   熊熊烈火,悄然种在心间。   姬非荒的眼神咻然降霜,转眼间,又如熔火蓄势。   俞国皇帝是他的兄长,他自然不会将气头出到对方身上。   “……”他那本已眯起的眼眸,越发狠厉,拳头捏得越来越紧。   熔烈妒火,直指向俞国皇帝身旁的尚琐离。   不过几日,外纳令便到了末期。届时,元锦皇宫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大臣们也重拾各自的公务。   外纳令既过,尚琐离也不再留于元锦皇宫内。   他在鸿熙客栈内住下,打算明日便返回梦竹山,与源溪等人会合,商讨下一步计划。   朝堂内,姬非荒一摆手,身旁的丞相即刻鞠躬待令。   “陛下……”丞相见乾帝一脸阴沉,虽觉古怪,但只当他是有重要的昭示要下,于是闭上嘴,低着头。   姬非荒双臂搭在龙椅椅把上,单手食指轻点着椅把,闭目沉思片刻,又重新睁眼,示意丞相提笔。   他以低沉到仿佛能穿透朝堂地面的声音,开口道:“生擒那个白衫少年。”   ☆、第四十四章   鸿熙客栈内,尚琐离仰面躺在客房的床上,闭目琢磨着从姬非荒和俞国皇帝那儿得来的情报。   (兵力不稳……需有与谦久相当的军事实力才可大创元锦……)   不过多久,他又起身,离开客房,打算至一楼酒馆处买些小酒菜,好填饱肚子。   “掌柜的,素饭凉汤约合几钱?”   “客官,您进了咱们酒馆,就赏个脸,点几盘招牌菜呗!”   “我,……?”与掌柜商量菜价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谁点了点。   直目一瞧,只见掌柜的眼神不太对劲。   于是,他转头,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一行人,看那着装,大概是将士级别的人物。   “抱歉,想来是草民打扰了您几位的正事,这便离开。”说罢,尚琐离作势便要跨步,想让出位置。   谁知,他只跨出半步,就被带头的那位将士紧紧抓住了胳膊。   “请你同我们走一遭。”   尚琐离讶然,不解地问道:“我?”然而很快,他又换回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知元锦的各位大人找我一介异乡之民,有何贵干?”   将士们二话不说拽着他走。   掌柜的一看这架势有点儿不对头,连忙上前止住将士们,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这少年不过刚进咱们客栈歇息,其中可有什么误会?”   抓着尚琐离胳膊的那位将士伸手指了指尚琐离,道:“乾帝下令,捉拿这个白衫少年,其中缘由,我们不得而知。他许是畏罪潜逃的朝廷要犯,许是敌国间谍,许是不尊礼数勾搭俞国皇帝的不要脸之人。总之,我们必须带他走,这是圣上的命令。”   闻言,尚琐离暗中冒了几滴冷汗,“……”他轻咬唇,强装镇定。   论蛮力,他自是比不过这群御军的。况且,此时若有逃跑之意,岂非认了自己是不义之徒?   最好的对策便是暂时妥协,看准情况再走下一步。   元锦朝堂内,尚琐离的双臂被身后的御军向后提起,整个人被迫双膝跪在朝堂地面。   “又见面了。”姬非荒戏谑道。   尚琐离不知姬非荒为何要下令捉拿自己,便只抬首,云淡风轻地问道:“陛下,您如此大费周章地擒拿草民,不知,所为何事?”   姬非荒闻言一笑,摆摆手让大臣们都退下,只留三名御军在他二人身旁。   他缓步走下龙阶,至尚琐离身前站定。   “前几日,朕邀你一同品酒,你拒绝了,朕只道你是真有要事,便不强留。可谁知,你竟是前往金鹏园,与皇兄会面去了。又笑又闹,好不快活!”他蹲下身,用手捏起尚琐离的下巴,强迫后者抬起头,“如此不识好歹之人,朕倒真是第一次见,踏进元锦的国土,却舍得拒绝元锦圣上的邀请,跑去跟俞国皇帝谈笑风生?!”他甩手放开了尚琐离的下巴,“幸好,朕看你政治素养不赖,提出的建议也都颇为实用,那便大发慈悲,不计较太多了。赏你一个官职,你便好生留在元锦效力吧。”   他转身背手,稍回头,盯着尚琐离的脸,逐字问道:“你从何而来?”见尚琐离不语,他又补充道:“朕会与你的国君沟通,就说是给你个恩惠,让你留在元锦。”   “……”尚琐离只咬牙,扭过头去,不愿回答他。   见他这模样,姬非荒心中怒火又再次燃起,险些挥起手,掌他一嘴,“好,既然嘴硬,那便由你。”说罢,他招手示意御军,将尚琐离带到寝宫内,软禁起来。   X.   尚琐离焦急的脚步声跺得寝宫地板“哒哒”响。   一转眼几日过去,多困在这宫中一日,他内心的焦虑便多添一度。   轰——!!   房门被谁粗暴地打开了,一看,来人竟是姬非荒。   姬非荒快步上前,二话不说便将尚琐离压到床上,并用手扣着后者的喉咙。   “陛下……?!”   他奋力挣扎之余,只听姬非荒道:“朕早觉得奇怪,你一介平民,为何能提出那么多实用的治国之道?原来,是琐、离、殿、下。”   “……!!”尚琐离瞳孔微缩,霎时间,脑子一片空白。   早几日,姬非荒将尚琐离关到寝宫后,便微服出宫,乘马车至俞国,与胞兄会面。   谈着谈着,俞国皇帝觉得那白衫少年看着有点儿眼熟,于是到御书房翻找一会儿,抽出一幅画卷,上头画着前瑶瑟皇室的各成员。   两人定睛阅览,发现那白衫少年长得与画卷上的某位前瑶瑟皇子极为相似。于是,俞国皇帝便率先醒悟过来,那少年许是前瑶瑟皇子尚琐离。   尚琐离吞了吞口水,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这副强装镇定的模样,却被姬非荒尽收眼底。   姬非荒知道,身下这人的反应,代表兄长猜得没错。   他狡黠地弯起嘴角,将尚琐离按牢,手一用力,撕扯起对方的衣物。   “你放手!”尚琐离紧攥着姬非荒的双臂,试图用蛮力将这层禁锢掰开,险将指甲化作利器。   然而,他终究挣扎无果,只空留一声声惨叫,由房内传出,徘徊于寝宫廊道。   X.   “臣在。”   御书房内,丞相深鞠一躬,待姬非荒下诏。   姬非荒只寥寥道出几字:“宣,前瑶瑟太子尚琐离,于元锦外纳令之时,寻至朕,道,愿依附元锦。故,纳之。”   “遵旨。”   诏书一经传出,便在元锦百姓内掀起壮阔波澜。   一时之间,尚琐离成了前瑶瑟百姓们的话题中心。   ☆、第四十五章   梦竹山。   源溪远远便望到卿如仕正朝这边赶来,他回头向身旁的将士们道:“卿公子来了,快随我前去问候问候。”   身旁的将士们咧嘴一笑,兴致勃勃地跟在源溪身后,好似有朋自远方来。   源溪行至卿如仕与其马匹跟前,本想寒暄几句,可见卿如仕一脸凝重的样子,霎时间便寒暄不出口了。   “源叔,”卿如仕下马,道,“我即刻便要动身,前往极北边疆守卫边域国土了,等玉笙回到梦竹山,您可千万得看紧他,让他不许再乱来了。”   源溪脑间一白,心知极北边疆环境恶劣,他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本想对卿如仕说几句激励的话,可话至唇边,又怎么都讲不出声,只得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你……保重。公子之事,我自会尽心,源叔我可不愿当葬花人呐。”   一转身,只见身后的复国军将士们皆是一副黯然神伤却又士气不减的模样——自上次修兰一战,他们也都知道,卿如仕对他们的殿下,绝无半分假意。几次同生共死,他们也早已与卿如仕混得亲如同族。当下,虽因卿如仕将要进入险境而愤愤不平,可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种时候,本应壮志凌云,何能显露姑娘家的柔水之情?   见场面尴尬,卿如仕只苦笑一声,道:“就这样,你们可要好好待在这儿,等玉笙带回好消息!”言罢,他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开,空留背影,任源溪与将士们默言远望。   X.   自姬非荒下诏起,全元锦的百姓都得知,前瑶瑟皇子成了乾帝的娈臣。   他们作为民间百姓,无法推测尚琐离究竟是被迫还是自愿,可思及乾帝的为人,便当他是自愿的了。   “看看,看看!”鸿熙酒楼内,传出一阵洪亮的声音,“我说什么来着,他还真把自个儿当女人去了,哈哈!”他将手掌朝桌上一拍,对周围大喊一句:“老子赌赢了,都交出钱来!”   一时间,酒楼内传出一阵喝彩的“哟吼——!”声,围在中央圆桌边的酒客们皆举起酒杯,为赢者敬酒,好似尚琐离成了乾帝的禁脔,反倒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元锦民间以尚琐离被充为禁脔之事作为原型,拟了一首带有农家方言气息的民谣。   词曲首段首句曰:“是男是女分不清,谁人见着都嫌弃。”   首段末句又曰:“赤凤璨呀,见着龙床贴着睡;嘲呀讽的,却全当作狼狗吠。”   末段末句却曰:“可这傻鸟心思紧呀,恼怒兴奋咱没底儿呀。”   X.   墨象司迷迷糊糊间,觉着胳膊被谁重重地拽了一把,“……?”他一个激灵醒起神,只见抓着自己的人是御军。   “做什么?”他神色不悦地问道。   御军没用正眼瞧他,只回答道:“陛下决定大义灭亲,你命已不久。现在,跟着本将,到刑场去。”   墨象司“戚”了一声,便被御军捁着双臂,押往刑场。   祥凤刑场上,墨象司被两名将士左右押着,跪在断头岩前。   墨自启在场,打算亲自指挥刽子手行刑。   他喉底冷笑一声,一挥手,令道:“砍。”   刽子手得令,举起手中大刀,作势便要往下砍去。   墨象司忽地紧闭双眼,似乎万念具烬。   “慢——!!”   墨自启的背后,突然传出一阵喊声,他微怒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劲装少年,自刑场下的人群中走了出来,正是萧定。   “……”他眯起双眼,厉色瞪向萧定——只一眼,他便认出这少年是墨象司的共犯,名叫萧定。   墨象司暗地里骂了一声“蠢材”。   (这混账还回来做什么,不知道本王被处死之后就会轮到他这个“共犯”吗?!)   萧定见墨氏父子皆是一副诧异的样子,便知他俩是疑惑:他好不容易逃走,为何还要回来送死?   一旁的御军着手便要上前擒拿萧定,后者对他们的动作不屑一顾,只快手从衣兜中扯出一块玉牌,朝墨自启的方向伸去——早先,他与墨象司擦肩而过、钻进密道之前,快手做了个连墨象司也未注意到的小动作——将留在墨象司身上的那块碧天堂玉牌,从他的袍子中抽到了自己的手上。   “陛下,您可认得,这是什么?”   墨自启知道,这是碧天堂弟子所特有的玉牌。   他紧皱眉头,思索片刻,反问萧定道:“你认识魏云轩?”   “正是我师父,”萧定道,“草民曾闻,师父救过陛下一命,这可是真事?”   墨自启沉默一阵,终究是当着民众的面点了点头。   当年,墨自启还未被立为太子时,宫内有某位武将联合叛党造反。混乱之中,墨自启的其中几位皇兄和皇弟丢了性命。而他自己虽逃出皇宫,却昏迷在半路。当他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躺在碧天堂的床铺上。   当时的祥凤皇帝,也便是如今的先帝,并没有遭叛军毒手,于是墨自启便一直留在碧天堂,直到皇宫乱势被御军平息,这才回程。他答应碧天堂的各弟子,若自己得以继位成皇,那定会成为一位明君,且找准机会,还了碧天堂的恩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高能。   ☆、第四十六章   墨自启将自己与碧天堂的牵扯因果娓娓道来,一旁的墨象司和刑场下的民众都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四周的氛围都变得异常紧张闷堵。   “陛下,草民有一不情之请,”萧定单膝跪地道,“这次您可否看在碧天堂的份上,饶了草民和殿下一命!”   墨自启顿时怒形于色,道:“墨象司不仅大逆不道,还在朝堂上当众顶撞朕。碧天堂虽对朕有恩,可你这请求,怕是不成!”   萧定咬牙,此情此境,他多想告诉墨自启:顶撞您老的是小爷我啊!   可话一忍,终究是收回嘴里——若将真相道明,那他自己也会面临欺君罪,届时,想救墨象司便是难上加难,而自己,没准也会直接被押下去斩了。   “其实……其实当日,草民与殿下迷路后行至客栈,遇到了碧天堂首席弟子诗长逸,即是草民的师兄。”萧定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悠然得意,可额头上却不可避免地渗出几滴冷汗,“首席弟子出面,代表的即是碧天堂掌门人魏云轩的意愿——这说明……师父不希望陛下处死大殿下!”   (搬自己不起作用,那老子搬师父出来,您总得给点儿意思吧?)   墨自启微皱眉道:“你们有何证据证明自己遇到了碧天堂首席弟子,而不是凭空说辞?”   萧定果断地回答道:“有!”他忽地站起身,攥着碧天堂的玉牌,以掌心为中心地运功。   碧天堂的名牌,之所以选用素玉而不用青铜或黄金,原因只有一个——玉能扣留经脉之气,故祥凤百姓的驱鬼宝器,多为素玉所造,这样便能留下修道士们的气息于其内。   碧天堂弟子若无故失踪,那功力高强者便可凭借玉牌内留有的经脉之气,判断失踪者是否安然,更高强的,甚至能依靠经脉之气,寻得他人踪影。   然而,像诗长逸这般武功高强的人,早就能自由控制玉牌内气息留存了。这玉牌中到底有没有他的经脉之气,全取决于他将玉牌交给萧定时的心情。若有,那萧定的气息与他的气息相互冲撞,可逼出以气息为媒介的魂像,届时,萧定便能向墨自启证明,这块玉牌来自碧天堂首席弟子;若没有,那前程种种,皆为空话。   (师兄……你既然都来了,那就一定得给师弟我一个惊喜啊!)   飒——!   没等萧定紧张个够,玉牌便闪出一道月白色微光,洒到他素色劲装上,让这衣服显出淡色青绿。   诗长逸的魂像虽模糊得几近透明,可依旧能让人认出,这魂像穿的银白衣着,确实是碧天堂的装束。   届时,萧定暗自欣喜一番,而后转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墨自启,似乎在说:陛下,小爷我没骗你吧!   “……”墨自启沉思一阵,又开口道:“碧天堂虽对朕有恩,可墨象司犯下的罪,不可勾销。”   闻言,萧定再次单膝下跪,“君无戏言,草民知道陛下一定会守这信用,还碧天堂恩情。但大殿下残害无辜,自是不可任他逍遥在外,”他抬起头,神色坚定地望着墨自启,“不妨,放他逍遥在外之外——驱逐草民和大殿下,令我们此生不得再踏入祥凤国土,好生待在山林内凑合过着。”言罢,他又重重磕了头,“若陛下再在祥凤境内看到我俩,那是杀是戮,任您处置!”   (反正小爷我在你这本来就一官半职都没有,你想贬也没处贬。)   X.   源溪拎着简易望远镜,站在哨塔顶部,为兵营放哨。   “嗯……?”远处地平线上,似乎出现了一片人马,正朝自己这边赶来。   “那不是……?!居然还有祥凤的人!”源溪突然醒悟过来,他急忙跑下哨塔栏梯,朝军帐处跑去。   咚咚——!!   军鼓被源溪重重砸了几下,发出几声响彻云霄的沉音。   届时,军帐内的将士们皆一涌而出,稍作整装,待命。   “是元锦和祥凤的兵马!”源溪焦急地喊道,“快,分成十队,暂时逃散!”他头脑清晰,飞快地指挥着,可心里却不自觉地咯噔一声——元锦和祥凤的御军会寻至梦竹山军营,莫非是琐离公子出了状况?!   (不对劲,为何祥凤御军会同元锦联手,攻至此处?!)   其实,墨自启早前便得知了复国军参与韶阳之战,只是当初卿如仕试探他时,他一摆手,以琐事不必在大喜日子提起为由,将此事作罢。   自此,梦竹山兵营不复存在,而前瑶瑟的复国军士们,皆四散于中陆各方。   源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游走于各国间,希望终有一天能重新找回瑶瑟的弟兄们。   而他的公子,兴许会在未来某一日,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以皇族的威严,道:“□□之志,不可搁置!”   X.   元锦皇宫内,一名宫女抱着刚从浣洗局收来的衣物,轻步流连于寝宫廊道。   “噫?!”   廊道内突然传出的细微声响,险将她吓得魂都没了。   受好奇心的驱使,她静下心来,仔细倾听。   只听见那声响,竟似是惨叫,又似是呻_吟,其中还夹杂着“嗵嗵”声,好似恶鬼降临,撞破墙壁。   “唉……”   她叹了口气,心知,这许是陛下在宠幸新纳的男宠。她   不作多想,“哒哒”踱步,朝廊道前头走去。   待她走后,寝宫内才隐隐传出一道求救声,还有床板震动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半部分高能情节请到豆瓣app或书耽网搜索同名文文《双成幻》进行观看_(:з」∠)_   ☆、完结章   眼前,即是城门。   墨象司离开皇宫后,便换了一身淡青色衣着,将头发简便地盘于脑后。   他缓步上前,却在离门只差一拳之隔时,恰然止步——萧定在门外,他在门内,两人透过城门,相视一笑。   墨象司再次迈开步伐,跨出城门外。   萧定踱着步子,晃到城门边,顺手接过墨象司拎着的大半行李。   萧定已经在城外等了墨象司好些时候。   早先,两人都快要动身了,墨象司却突然说自己有东西忘了收拾。无奈,萧定只得让他自个儿回皇宫去,自己则百般无聊地耸在城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等墨象司归来。   等着等着,他突然觉得有点儿对不起碧天堂,毕竟,因他求墨自启放过他和墨象司,碧天堂对墨自启的恩情,已被后者尽数还清。不过,也就愧疚那么一小会儿,反正他已经和碧天堂再无瓜葛,毫不相干之人利益受损,于他而言,何须操心?   好不容易把人等来,萧定却发现,这家伙收拾过来的所谓“行李”,全是一些贵重又华而不实的天坛纪念品,只得似是无奈又似是讥讽地叹了口气,然后二话不说,将大部分活儿都揽到自己身上。   “你拿这么多做什么?本王自己可以的。”墨象司斜眼道。   “是嘛,”萧定从容地回嘲道,“当初咱们交换身体的时候,你那身体怎么才走了半公里就累得不行了?”   这话本无异端,可从萧定口中传出,又由墨象司耳边传入,倒显得意犹未尽了。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墨象司恼怒得憋红了脸,道,“那会儿本王无时不刻都想换回来!”   萧定一笑,心道,这小子阴谋诡计一轮换一轮的,结果轮到现在,反而连说谎都不会?——墨象司那会儿早就得到了魂转引的解药,要真是厌恶到无时不刻都想换回来,那他肯定一早就把解药喝了。   “走,出发了!”萧定拖着墨象司的背部,两人作势便要出发。   轰隆——!   背后传来城门被移动的声音,是守城侍卫们在关城门。   墨象司回头,遥望城门内的天坛。而后,他一咬牙,伸手抓上门壁,与侍卫们合力,关上城门。   萧定也好,墨象司也好,两人这便跨步,闯向远方。管他朝代更迭,管他天地不容。   后世史料,对此不过寥寥几句:启帝二十三年,大皇子墨象司犯滔天之罪,因得民众为其喊冤,免于刑,改逐之。自此,未有音讯。   X.   塞外寒地,荒无人烟,只空拂冷风,骇人心魄。   卿如仕带领部队的士兵们,策马来到极北边疆与祥凤内陆的交界处。他调转马头,回望来路,好似这样便能瞧见天坛与青鹴镇似的。   一片沙尘遮掩天际——他什么都望不到。   “将士们,”卿如仕猛地闭眼又睁眼,“随我来!”言罢,一抽缰绳,带领军队,朝极北边疆驾去。   所谓祖业有成、良缘终成,皆随卿如仕一同,沉没在历史中。   后世史料,对此不过单单一句:北域见寇贼,启帝即令百余将士前往驻守。   X.   半年后,骰柏院内。   缘央跪坐于院边,轻手抚筝。   骰柏院位于小山丘上,缘央所坐的这个位置,可俯瞰整个青鹴镇。   “缘央公子,缘央公子!”远处传来一名小厮焦急而兴奋的声音。   缘央停下手中动作,轻转头,硬声问道:“怎么了?”   “好消息呀,好消息!”那小厮展开手中攥着的纸张,“这次捎来的请函,竟来自几名世宦家的公子,他们也想随缘央公子学习器乐诗赋呢!”   雾桐死后,景大爷认为,雾桐的在天之灵必会放不下缘央,故继续协助缘央发展骰柏院的事业。   缘央为人精明,自身又才华洋溢,既得了景大爷和裘烈行的双重援助,也便把骰柏院打理得好好的。半年过去,前来拜师的学徒也越来越多。   “几人了?”缘央问。   “回公子,加上这几位世宦公子,学徒数量就破百啦!”   “知道了。”   小厮稍稍鞠躬,话已交代完,便知趣地退下了。   (“当初谁说生徒满堂来着,这离满堂还少了个几十人呢。”)   “……你瞧,满堂了。”缘央下意识间,自言自语道,“你怎么……还不来瞧瞧……”   他的生徒已几近满堂,可当初与他打赌的雾桐却已逝去。物非,人亦非。   缘央伸出手,重新划过紫檀筝表面。   一曲终了,缘央眺望远处。   倏忽间,他似乎听到身后传来衣衫飘动的声音,与雾桐起舞时的水袖扬动声颇为相似。   一回头,只见内院空无一人,映入眼帘的,只有一棵菩提树,树枝上挂着一段鲜红飘带——这本是早年雾桐练舞时用的红绫锻。   自雾桐死后,缘央便将这红绫锻系于内院的菩提树枝上,仿佛雾桐身形虽灭、神魂犹在。   清风拂过,绫锻飘然舞动,一如当年的舞魁雾桐,热烈而灵动。   后世史料,对缘央和雾桐,只字未提。   X.   元锦皇宫,某一寝室内。   “咳呃……!”   尚琐离汗湿淋淋,被姬非荒按成跪趴的姿势压于身下,凌乱的头发披散在白皙的背部。   (“是男是女分不清,谁人见着都嫌弃~”)   尚琐离已记不清自己在元锦皇宫待了多少个月,也记不清自己已被姬非荒强迫着经历了多少次骨肉之交。   他只知道,以源溪与线人们探查情报的能力,必定会在他被迫游街示众后不久便得知此事,并派人来寻他。可现在,过了许久,仍无动静。   这代表——源叔那边,出了状况!   不仅是源溪。卿如仕那边,也不容乐观,否则,以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得知尚琐离在元锦内的遭遇后,必会想方设法闯入元锦,探个究竟。   尚琐离忽地抬首,死命盯着床对面的墙壁,尽管那墙上空无一物。   “源叔……双成……逃……快逃……”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缓缓朝墙壁伸出右臂。   (“赤凤璨呀,见着龙床贴着睡;嘲呀讽的,却全当作狼狗吠~”)   “唔呃!”   忽然,他伸出的手臂被身后的姬非荒猛地抓了回去,与未伸的左臂一同,交叉着固定在背后,就连头也被按了下去,半张脸陷入床单中。   身后人的动作越来越猛烈,他的意识也渐越模糊。   (“可这傻鸟心思紧呀,恼怒兴奋咱没底儿呀~”)   人间春,最薄情;人间春,最薄命。金枝永陷乌墨尘,念者终成葬花人。     卿如仕也好,尚琐离也好,终究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本是良缘一段,却终是双成空幻。   后世史料,对此着重笔墨,道:星象有异,曰,瑶瑟即太子为皇,野心之大,恐灭谦久、修兰、旭。故,三国协俞侵攻瑶瑟,致其灭亡。瑶瑟既灭,更名元锦,四国君臣皆拥俞国倩王为元锦帝,尊号乾。又七年,前瑶瑟皇子琐离重回元锦,甘为人下,欲留于乾帝身侧。琐离年二十有四,有潘安之貌。乾帝有仁心,纳之,是为禁脔。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些有的没的: 一、虽然完结,但接下来还会继续精修,时不时修改章节内容_(:з」∠)_。 二、“人间春,最薄情;……终成葬花人。”一诗改自《梦里谁知身是客》高潮部分台词。我有意向将此文改编成文字游戏,所以买了这首歌的主题曲授权,将这段歌词稍作修改写进文里,跟主题曲呼应。 三、“双成幻”有四层意思。第一层,“双成”名字中的两个“成”都是痴心妄想,无法实现;第二层,双成此人沉没在历史中;第三层,一对cp中的两个人,本可成良缘一段,但最终双双沉没在历史;第四层,两对cp走向BE。 四、尚琐离骑木驴的戏码,其实是我写完全文之后,突发奇想加上去的,码完之后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过,但最后决定不删除。一来,这段情节中他的反应可以与舞魁死亡时的台词对应,进一步体现他们本质相似;二来,前期情节中尚琐离对卿如仕“承认自己人尽可夫”,而木驴上的木棍不是人是物,也即是说,他最后成了“物尽可夫”的人,恰好与前期台词呼应。另,骑木驴的话……到最后大概是会失禁的,尤其男子,大概得在床上趴个几月。但是我不想写得那么具体,所以你懂的。 五、尚琐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会因境遇过糟而做出自尽等自残式行为,因为他的观念大致等同于“既然错因大多不在我身上,那为什么要我付出生命的代价去跟他们同归于尽?”。 六、姬非荒判尚琐离以木驴之刑,目的是让后者在床上服人,但尚琐离不会服他,所以在往后的日子里,还有得受。